十一月初,京城南部的平甯驿站。
昨日天氣陰沉不已卻并無雨雪迹象,然而今日淩晨飄過雪粒,寒風能鑽進人的骨頭縫裡。
一個裹着破爛不堪夾襖的佝偻身影從驿站裡走出來,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下,但還是緊了緊袖子裡的東西。
與此同時,背着柴火的驿站掌櫃迎着将明不明的天,剛從山上搜羅柴火回到驿站門口,正好兩人打照面。掌櫃的對這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呵呵一笑算作打招呼,緊了緊自己肩上綁柴火的簍子道:
“老哥這麼早趕路,不喝一碗熱豆腐湯、吃口烤炊餅暖和暖和再走?”
那佝偻的老頭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跟昨日夜裡踏進驿站一樣,他的眼神低垂,然而目光猶如隐于暗處的匕首,犀利卻鋒芒不顯。
“咳咳……多謝老闆好意,但鄙人行路耽擱不得。”說罷他便微微颔首,轉身迎着風雪離去,平添一絲寂寥之感。那掌櫃的隻是愣了片刻,像是在回憶什麼,卻又想不起來,往平蘇驿站門口去。
如若那人再晚走半步,就能聽見背後寂寥身影的隻言片語:
“阿珏霜兒,當年的托付,已了了。”
剛睡醒的小二見掌櫃的回來,幫他卸下柴火簍子,随意地看了一眼越走越遠的佝偻人影,狀似無意地問道:
“掌櫃的,那人有什麼特别嗎?”
老闆驚訝于手下的人耳聰目明,面上不顯,笑着問道:
“難道迎面碰上咱們店的住客,不應招呼一聲?”
那小二細緻地掃去掌櫃外衣上的雪粒,手腳麻利地替他摘掉鬥笠。
“您逢人客套一般隻說前半句,您的後半句有點真關心他的意味。”小二挂好鬥笠和鬥篷後也不多說,見掌櫃的并無責怪他多話之意,才轉身去清掃上房。
雪下緊了,掌櫃的往外一看,腳邊的門檻處輕輕積落一層白。
他擡頭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嘴唇微啟。
“沒什麼……隻不過他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個人。”
臨近傍晚,距離平蘇驿站往南的黎嶺寒風如刃,山間霧氣愈發濃厚,一支運送磚石的車隊緩緩沿山路行進,領頭的男子皮膚黝黑,身形健碩,頭上系着青藍色布帶,說話帶着口音,見天色已晚,正好趕路到吳家村,便擡手示意車隊停下來休整一晚。
然而越靠近村門口,越能聽見熱熱鬧鬧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的聲音,似乎有什麼吉事。從磚石車上跳下來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身形瘦小,雙眼卻炯炯有神,左臉頰至下巴處帶着一道不小的燙傷疤痕,此時正接過領頭男子順手遞過來的水壺,猛灌了幾口後說道:
“哈……瑞祥哥,這天兒真受不了,雖說已經十一月,但往年不曾如此冷。”
龐瑞祥瞥了眼隊伍後面那個瘦削的人影,思索片刻後,一邊在行囊翻找,一邊回應寒笙:
“再忍忍,運完這趟就能收拾回鄉,三叔三嬸在家等你呢,”龐瑞祥話語頓了一下,起身塞進寒笙懷裡一個水囊,指了指跟在隊伍靠後的那個人道:“讓她喝點,家還沒到,别渴死在路上。”
寒笙順着手指看過去,随即收回目光撇撇嘴,雙腳未有動彈的意思。
“那種人别管了,害咱們的人中毒,又被流寇追擊,說她掃把星都不為過。”
寒笙剛想把水囊放回去,動作硬生生被旁邊人的眼刀制止,看得寒笙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