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光線裡,沈夏深手肘支在車窗邊,松散地靠着座椅,側影輪廓半明半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隔了幾秒,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還沒說,要怎麼報答你救命恩人。”
“……”
見他如此不依不饒,許燃有點無奈。
掙紮幾秒,她妥協道:“說吧,你要我怎麼報答。”
沈夏深清瘦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方向盤,似乎現在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過了片刻,他說:“你是不是應該去跟徐女士解釋一下誣陷我的事。”
“什麼?”許燃認為自己從未誣陷過他,“我誣陷你什麼了?”
“相親的事。”沈夏深聲音淡淡。
“那是……”許燃頓了下,狡辯道,“那是合理猜測,我看你們确實聊得挺開心的,說不定哪天就懷上了,不是很正常嘛。”
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啊。
“再說了。”沒給沈夏深開口的機會,許燃繼續,“是誰先開始的?”
要不是他讓她跪下謝恩,她至于去偷拍他相親的照片麼。
她不拍照的話,會有後面的事麼。
要怪就怪他嘴太欠。
沈夏深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長,并不開口。
“一開始就是你不對。”許燃言辭鑿鑿。
她的态度很明确,錯不在她。
她是不可能去解釋的。
“這樣好了。”
預料到她可能不會讓步,沈夏深早有别的打算。
“我相親的事你以後别摻和,把那張照片删掉,跟今天救你的事扯平,怎麼樣?”
許燃看向他,清亮水眸劃過一絲詫異。
本來擔心沈夏深拿這件事綁架她一輩子,沒想到,問題順利解決了。
相親的事她本就無意摻和,照片已經讓露姨知道,早就失去了作用。
這筆交易劃算到許燃努力壓着嘴角,才沒有笑得太明顯。
“成交!”許燃立刻應下,想了想又補充道:“傷口留疤不準找我,沒劇組要你也不準找我哦。”
“行。”沈夏深無所謂地笑笑。
他拍戲的時候難免會有些磕磕碰碰,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許燃打開相冊,當着他面将照片删除。
“删了。”許燃誠實地打開雲盤給他看,“沒有備份。”
“行。”沈夏深按下解鎖鍵。
許燃高高興興地打開車門,腿剛要邁出去,身側傳來不緊不慢的清沉嗓音,語氣玩味又意長。
“對了,三天三夜誇不完的話,寫成八百字的作文給我。”
“要手寫的。”
許燃冷笑一聲,正想讓他做夢去,夢裡什麼都有。
又聽見他說:“交換條件在微信裡,要不要寫你自己決定。”
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在悠涼的夜色中慢慢蕩開。
話音落下的同時,許燃包裡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什麼交換條件這麼厲害。許燃不信。
她想從包包裡拿出手機,看看他到底發了什麼。
可沒等她打開包包,沈夏深就毫不客氣地趕她:“下去看,我要回家了。”
許燃:“……”
氣不過,她下車後重重甩上車門,發出聲響。
這個時間點月影花園的住戶基本已經入睡,甩車門的聲音低沉厚重,傳不遠,倒是驚醒了栖息在許沈兩家庭院樹上的鳥雀們,傳來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
車門一關上,Taycan不帶停頓地揚長而去。
許燃沒好氣地瞪了車子一眼,邊走進庭院邊摸出手機,上面顯示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
微信裡沈夏深發來的消息是份文件。
準确地說是份律師函。
許燃浏覽了個大緻,内容大意是沈夏深工作室要跟李曉曉工作室解約,并告她違反合同約定。
部分關鍵内容打了碼,許燃不知道李曉曉具體違反了什麼條款。
可能跟她有關,也可能沒有。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夏深讓她做選擇。
用膝蓋想都知道,她會選哪個。
許燃歎出口氣。
沈夏深這個混蛋玩意是知道怎麼拿捏她的。
-
簽下合同之後的一周,許燃每天窩在工作室裡忙着研究劇本,出設計稿。
合同條款之一,設計稿必須經過朱晞确定才能制作成衣。
試稿的時候順順利利,到了審設計稿,許燃才真正見識到朱晞的挑剔。
十張設計稿發過去,得有半數以上過不了稿。
什麼“這件我覺得不夠黎白淇”,“說不上來,感覺少了點什麼”,“不太符合角色形象”,“挺好的,但我覺得細節上還能再豐富點”等等。
許燃又是個對自己要求高的,聽不得别人說不好,既然選擇做了,非得讓對方滿意不可。
于是加班熬夜不在話下。
可一周下來,工作進度依舊緩慢,總共隻出了五件樣衣。
按照這個進度,許燃覺得要在一個月半内制作出三十件讓朱晞滿意的演出服。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幸好第二周的進度略微加快了些,可能是她漸漸上手了,設計稿通過幾率高了點。
首批樣衣讓演員試裝過後,基本沒有什麼大問題。
許燃給朱晞确認過面料,便開始成衣的制作。
其他演員都還好,最讓她困擾的是男一号的演出服,設計稿出了八張,全部被朱晞否定。
說不太符合陳柳安的形象。
許燃跟她持相反意見,兩人進行了一番友好交流,結果誰也沒能說服誰。
許燃打算直接去劇團找男一号的扮演者關左,聊一聊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微信加了好友,許燃給他發消息問過,結果人家說在忙,晚一點再說。
再問就沒有回音了。
不知是斷網失聯了,還是純粹的沒有禮貌。
正好,工作室出了十來件成衣,許燃帶着服裝前往拾光工作室。
半個月裡,她來了三四趟,已經是輕車熟路,見到眼熟的工作人員,還能互相點頭打個招呼。
許燃剛讓羅雯把衣服挂起來,她去排練廳找演員過來試裝,就在服裝室門口遇到排練完的朱晞。
她今天做了造型,頭發燙成緊貼鬓邊的波浪紋卷發,搭配細長柳葉眉,複古紅唇,眼尾眉梢間少了幾分攻擊性,多了幾分妩媚風情。
身上穿的是許燃設計的改良款旗袍,垂順奢華的鍛光面料,鎏金璀璨的古典花紋點綴精美的刺繡圖案,浮華貴氣中透出一絲典雅氣息。
金屬色調将朱晞的強勢與妩媚中合得恰到好處,立體剪裁凸顯她迷人的身段。
黎白淇這個人物的性格比較複雜,設計之初,許燃有點不知從何下手,參考了過往的影視劇,從中獲得靈感。
她将黎白淇的服裝定位在色彩豔麗,風格時髦奢華的同時,又從細節上入手她性格的複雜面。
一件衣服上的圖案往往代表了穿衣主人的性格,許燃選擇用蘭花作為圖案點綴,融入面料本身自帶的花紋中。
在舞台燈光下,面料會随着演員的動作發生變化,而如同浮雕的蘭花刺繡也會随着角度不同,呈現在觀衆面前。
面料自帶花紋浮華迷人眼,而蘭花清雅端莊,如同黎白淇性格的兩面性。
朱晞身上穿的這件旗袍,是許燃試稿設計的服裝,從出稿到成衣,幾乎沒有太大的改動。
大概是試稿的成品太過于驚豔,朱晞對許燃抱了很大的期待。
這次幾件成衣試下來,她總覺得不夠驚豔。
朱晞對着鏡子沉吟了會,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大胡,你覺得呢?”
被稱作大胡的男人本名叫胡轼,和朱晞相識多年,是将她帶進話劇行業的引路人,也是《破曉》最大的投資人。
胡轼這名字一看就充滿知識分子氣息,他本人的形象也是如此。
他身形清瘦,眉眼溫和,年過四十不胖不秃,氣質儒雅斯文。
聽見朱晞問意見,胡轼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清清嗓子開口道:“我感覺挺不錯的,很有三十年代上海交際花那種風情萬種的味道。”
說完,他朝許燃投去一瞥,目光裡有贊賞和肯定的意味。
許燃收到目光,回之禮節性的淺淺一笑。
不過對于衣服,許燃有着跟朱晞一樣的看法,總感覺稍有欠缺。
這件演出服的設計稿很早就通過了,但卡在面料的選擇上,她嘗試了各種面料,都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也嘗試過在面料上鑲嵌水晶亮片,但效果差強人意。
朱晞又問了制片和幾個工作人員的意見,大多數人和胡拭持一樣意見,覺得服裝已經很貼合角色形象,相當完美了。
隻有少數一兩個人跟朱晞一樣,認為還差點意思。
“關左呢?”問了一圈,朱晞這才發現關左人沒在,側頭問制片,“又請假了?”
“沒請。”制片面露難色地拿起手機,“我去聯系一下。”
制片出去後,試裝繼續。
演員們試過初樣,這次是第二次試裝,基本沒有什麼問題,除了個别一兩件尺寸上有點小問題,需要調整以外,很快就全部通過。
最後一套試完,制片剛好通完電話回來。
她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捏着手機,輕聲道:“朱晞姐,關左他說他腳扭傷骨折了,現在在醫院,沒辦法過來。”
話說到後面,制片的聲音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房間裡的空氣随之陷入寂靜。
“什麼?”朱晞細眉高挑,臉上的表情一冷下來,整張臉又冷又臭。
房間裡的人看出她要發火,轉眼之間,一群人走了個精光。
隻剩下許燃、羅雯和服裝組一個小助理小葛,需要整理演員換下來的衣服,一時半會走不了。
朱晞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排練期間隔三差五請假,現在腳又骨折了?”
她說話聲音不高,但任誰都聽得出來怒意。
制片讪讪地垂着眼,沒敢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