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深微頓:“你是不是有,道爾頓症?”
他的聲音很輕,卻重重地砸在了許燃心上,她手一滑,碗掉進泡沫水裡。
一池水瞬間被攪亂。
許燃下意識想否認,但張了張嘴,說出的卻是:“你怎麼知道的?”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隐瞞得好好的,連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沒懷疑過。
本以為下午已經糊弄過去,不想還是被發現了。
“盤子是藍色的。”沈夏深淡聲說。
“……”
許燃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心情,一方面是秘密被發現的無措感,另一方面,她竟有點慶幸,發現她秘密的是沈夏深,不是别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把沈夏深劃分進可以信任的人裡。
明明前不久他們還争鋒相對,恨不得坑死對方。
“真奇怪。”許燃低頭撈碗,唇角勾着抹略顯無奈的淺笑。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她也知道他的秘密。
“奇怪什麼?”沈夏深問。
許燃将最後一個碗放進他那邊的水池,摘下手套,沒有回答,而是跟他确認:“你不會告訴别人吧。”
對上那雙棕栗色的眼眸,沈夏深鄭重地點了下頭。
短暫沉默。
沈夏深将碗擦幹放進消毒櫃,低聲問:“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家裡人。”許燃站在洗水池邊,将衣袖放下來,“準确地說,我爸我媽還有陳媽。”
“沒有了?”沈夏深有點詫異。
許燃從事的是時尚行業,哪怕她自己設計的色系再怎麼偏向黑白灰,平時也會接觸到大量色彩。
怎麼可能沒被發現?
“嗯。”許燃聲音聽上去挺平靜,“要是知道我有色覺障礙,服裝學院不會錄取我,我也進不了這個行業。”
沈夏深看她微垂的眼睫,眼睛匿在狹長的陰影裡,神情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他知道,做時裝設計是許燃從小的夢想。
以前不知道她有這個病症,沒覺得這個夢想有什麼特别的,現在知道了,胸口有點堵,不知道她花費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
“什麼時候發現的?”沈夏深問。
“六歲,奶奶教我刺繡的時候,發現我對色彩不太敏感,經常把顔色認錯,就帶我去醫院檢查。”
當時她确診紅綠色盲的時候,感覺天都要塌了。
她不是沒想過放棄,換個夢想,可最終還是無法舍棄對時裝設計的熱愛,決定試試看。
“分辨不出紅綠色?”沈夏深不太确定,似乎黃綠,藍紫也不行,“還是?”
“我是紅色盲,紅綠色其實仔細看還是能區别開來的,但要分得太細,混在一起的話,就會有點困難。最難區分的是黃色和熒光綠,藍色還有紫色。”
她沒防備沈夏深會試探,不然将盤子和其它顔色對比,她也是能區分開的。
“需要色彩搭配的時候怎麼辦?”沈夏深難以想象,這事對她來說是多大的挑戰,現在自己成立品牌還好,以前在學校裡,還有工作時候,怎麼辦。
許燃做了很長時間的色彩訓練,陳媽找來一大堆色卡,将它們混到一起,讓她進行分辨。
持續了很多年。
“顔色有不同明暗度,我雖然做不到百分之百正确,但準确率基本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許燃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一掃剛才的失落,微微上揚,帶了些平日裡慣有的輕驕。
确實值得驕傲。
沈夏深可以想見,一個看不見顔色的人要靠色彩明暗辨别顔色,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
“既是這樣,被别人知道應該也沒什麼影響。”他思忖着說,“為什麼要費力隐瞞?”
許燃走到餐桌邊坐下:“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想法的。”
過去的經曆讓她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我清楚地記得小學一年級有個小朋友告訴大家,自己是色盲,其它小朋友是怎麼嘲笑他,作弄他,給他取外号,使喚他做事,在美術課上說他用錯了顔色,在他的畫上随意亂塗。”
“我不想被人用有色眼鏡看待。”
更不想被那樣欺負。
沈夏深恍惚想起,當時班級裡是有那麼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經常被别的男孩子欺負。
不過,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許燃推開了那群欺負男孩的人,把男孩護到身後,厲聲指責他們。
記憶裡,許燃一直很讨厭恃強淩弱的人,愛替弱者打抱不平。
他一直以為是性格所緻,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緣由。
有這樣的經曆,不難理解她為什麼不想讓别人知道。
“放心吧。”沈夏深說,“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頓了幾秒,他又說:“不過。”
許燃聽到這個轉折詞,看向他,有點兒緊張。
生怕他這個時候趁火打劫。
“這不是什麼缺陷。”沈夏深說。
許燃怔住,盯着他看。
那張總是淡漠冷然的臉,被廚房的光線渲染得柔和了幾分,烏黑深邃的桃花眼看向她。
“隻是你看到的世界,跟别人有點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