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剛剛分道揚镳轉身就走的王琅兜兜轉轉又轉圜回來,正好看見趙青晖一個人蹲在廊下發呆,一動不動的小小一坨,特别像他母親從前養的那隻大白貓。
他方才走到一半,想起趙青晖鼻頭眼角都紅彤彤的,委屈巴巴的,好像他欺負女孩子似的。
王琅覺得他有必要大度一點,哄一下這個合作夥伴,不能讓她在關鍵時刻掉鍊子。
“陛下前往建州那日,父親已經着人向平陽郡陸氏的家主發了求援信。正如您看到的,陸氏拒絕援兵,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用平陽陸氏一族郡望要挾對方出兵支援。”
趙青晖大約也沒有想到王琅會折返回來,此時再想要維持儀态顯然不太現實,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拍拍裙角的灰塵,仰起臉盯着他的眼睛,“大公子何必與我說這些,正如您所說,我與您不過是你情我願的合作,我想要活命還多仰仗大公子需要。大公子其實并不用專程找理由哄我。”
他還說過這種混賬話?
王琅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能說出這種話,但此時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我也的确有私心”,他滿臉真誠,“我和陸氏有私仇。”
哦?
趙青晖當然知道世族之間不會一片和睦,五姓七望,世家大族同氣連枝是不錯,但那是面對皇室和寒族,私下裡龌龊苟且的陰私事兒多了。
可像王琅這樣直言不諱與一家大族有仇的也是聞所未聞。
尤其是他還是能代表琅琊王氏的繼承人,這無異于琅琊王氏和平陽陸氏之間的仇怨,兩族仇怨那是世世代代不死不休的。
興許是看出來趙青晖想岔了,王琅解釋:“是我的個人恩怨,與琅琊王氏無關,所以不能讓我父親知道。”
他幽幽歎氣,連好看的眉眼都染上幾分清愁,“我知道殿下這長公主做的并不恣意。正如殿下一般,我這琅琊王氏繼承人的位置坐得也不太舒坦,否則我父親也不會離開琅琊的族親來金州上任。
實際上我與殿下都肩負着并不如自己所願的責任,但我想至少我們此前的目标是一緻的。我求的是滔天權勢,是将來在王氏乃至世家的絕對話語權。殿下求的是趙氏王朝能存續下去,能給你們姐弟一條活路。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攘除胡虜,重振朝綱,故而臣願與殿下合作。畢竟離陛下親政至少還有十年,而殿下垂簾是對王家最有利的局面。”
這話說的直白,也叫趙青晖安心,至少兩人此刻才算擁有了同等交換的地位。
她閉了閉眼,此刻才算是認同了王琅的說辭,“我知道了,大公子既然說的明白,我也同大公子一樣的心。”
實際上她也沒有别的辦法,世族傾軋,趙家幾代人都沒辦法解決,總不能指望她一個憑運氣剛得到封号的空殼長公主幾句話就能改變。
她還沒這麼大臉面,這點自知之明趙青晖還是有的。
何況眼下她還需多多倚仗王琅,不能翻臉,至于以後能有機會重建朝堂,她還聽不聽話就要各憑本事了。
雙方暫時達成一緻,但趙青晖還是不忍看同胞引項就戮,她試着和王琅商議:“叫尹寬和親衛們随你一道去外城吧,胡人一來,城中必定騷亂。若是金州城都不複存在,那三百護衛也并不能護我周全。”
王琅此時也正需要人手,他沒有拒絕,而是将貼身的女婢秋露送給趙青晖,向她解釋道:“她的身手等閑三五個大漢都無法近身,因是女兒身不容易叫人起防備心,你留着防身吧。”
說完他便匆匆離去,不知怎得卻叫趙青晖莫名想起白天見到的那個媳婦子。
王琅離府的第三日,天将将露白時,趙青晖被一陣雜亂的哭搡聲吵醒。
府中文吏居然都聚來她的住所。
“殿下快走!”他們急切地催促。
怎麼了?
“武官參将們都在城防,外城胡人又發起了一次猛攻,大公子親自去指揮作戰了。城中也不太平,發生了好幾次騷亂,刺史大人不得不去平亂。”
“有賊人闖入前廳,我們聽見有人說的是胡語,怕是沖長公主來的。”
“殿下速走!”
聽見有胡人已經摸到金州府衙,趙青晖竟然覺得自己還挺鎮定,但她已經微微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這種時候我怎麼能走?我走了你們怎麼辦?”她斷然拒絕。
這一屋子文臣要不是年紀太大,或者是弱不禁風,不然也不會留守後方。
她走了,他們怎麼辦?
“殿下,”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吏看着趙青晖,眼中滿是慈愛。
“事不宜遲,臣等就在這裡拖住他們!大公子在府衙内做過布防,隻要他們進來必定不能活着出去!可長公主殿下要活着,為了大梁,為了士氣,殿下一定不能被胡人捉住。若是長公主再落入胡人手中,大梁就徹底完了。”
是啊,英宗皇帝在汴京被捉已經是無法洗刷的國恥,也是各個州府擁兵自重各自為營的根源。如果趙青晖這個好不容易有點骨氣的趙姓人再落入敵手,漢人便如長軍潰敗,一瀉千裡,再不能翻身了。
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叫人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