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孤應你。”
趙青晖說着要朝涎于闡走去。
涎于闡還是第一次見到趙青晖。
其實她和趙青嵘長得不太像,趙青嵘的美是那種雌雄莫辨的陰柔之美。
而趙青晖美則美矣,一對長眉入鬓,更顯英氣。
唯有那一雙清澈的眸子讓人一看就知道兩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涎于闡狂笑着,搓手靜待羔羊落網。
雖然經過一夜的逃亡鏖戰略顯狼狽,但作為大梁最後的風骨,長公主始終挺直脊梁,不曾落于下風。
這場景太過悲壯,使得衆人都不忍心地别過臉去,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突然,有蒼老的聲音傳來:“想要帶走長公主殿下,除非我死了。”
是秦婆子,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醒過來,隻知道是長公主救了自己,她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少女去死。
有人帶頭,民衆們也紛紛向前湧,他們自發地手挽着手,結成一堵結實堅固的人牆,把趙青晖攔在身後。
“想要帶走長公主殿下,除非我們死了。”
涎于闡看這架勢便知道今日計劃多半不成,誰知道這些漢人怎麼突然又變得有骨氣起來,他想捉到活着的趙青晖已經不可能。他殺心四起,那便都殺了吧,他殘忍地想着。
“殺!”
涎于闡下了坑殺令,胡人士兵立刻手握彎刀向人群砍殺而來。
哀鴻遍野莫過如此。
往日裡熱鬧的西市坊此刻觸目皆是殘肢斷臂,有沒死透的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有不甘閉眼的頭顱滾落牆角,血水滔滔彙聚在一起。
但沒有人後退一步。
在這太陽初升之時,迎着朝陽,趙青晖從這屍山血海中踏過。
她第一次離死亡那樣近,根本來不及悲傷。
弓箭已經用完,趙青晖隻好抽出腰間的匕首。這匕首還是她阿兄臨上戰場前提前贈給她的生辰禮,雖然上面鑲滿了各色寶石看起來中看不中用,但據說是歐陽氏鍛造的,削鐵如泥。後來父兄戰死,她一路逃亡狼狽不堪,唯一戴在身上的隻有這把匕首。
可惜第一次用到它居然是在這種場合,趙青晖自嘲地笑着,她甯願自我了斷也絕不做俘虜。
她若被活捉,金州城必亡,而以一人身死換金州城活,不虧。
可下一秒,她便看見那個青衫白袍如谪仙人般的少年郎手持紅纓銀槍,踏馬疾馳而來。
“殿下,臣救駕來遲。”
王琅平日裡一絲不苟的外袍上此時滿是血污,一頭青絲也被粘稠的血漿包裹住挂在臉頰上,猶如仙人跌落凡塵。
但他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陸家還沒有消息,他怕胡人裡應外合,到時候将金州城裝口袋,隻好冒險趁夜殺入敵營準備生擒涎于闡,結果等他帶人殺進去才發現大帳空空如也。
王琅立刻意識到涎于闡這是調虎離山,意在趙青晖,而趙青晖的部曲全讓他帶走了,隻留了一支小隊替她尋院。
彼時王琅悔得腸子都青了,立即帶人往内城府衙趕,半途看見城内西市坊烽火狼煙起,他心急如焚,恨不能化作飛鳥離開趕到她身邊。
結果正瞧見她握着那把花裡胡哨地匕首,準備往脖子上紮。
小姑娘的脖頸潔白細嫩,一隻手都能掐碎,他心如刀絞。
此時見趙青晖的人全須全尾站在他面前,他不由一陣後怕,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生怕她再舉刀,“不要怕,臣就在這。”
趙青晖手抖如篩糠,兩行清淚随之滾出眼眶,沾濕了衣襟前的繡花,劫後餘生,她強行催生出來的勇氣頃刻間崩塌。
“婆婆,婆婆,你看看小玉啊,小玉乖,小玉聽阿婆話……”
秦婆子的孫女也在哭。
而她的婆婆已經不會再回答她了。
這一夜,趙青晖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死人,忠勇的鄧二錢三,跛腳的秦婆子,臭脾氣的老書吏,年輕的小文員,賣貨的老叟,貪吃的孩童……
他們都死了。
“都殺了吧!以慰亡靈。”趙青晖強忍着淚水,第一次下誅殺令。
“臣,遵旨。”
王琅應聲而去,局勢已然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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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琅和趙青晖一道回到府衙時,廳内已是一片焦糊,隻能依稀能辨認得幾具屍首。仵作們在院子裡勘驗遺骸,将辨認出來的自己人放到一邊,胡人刨到另一邊。
有人焦糊一片,有人七零八落,趙青晖不忍再看。
王琅幽幽歎道:“出門前臨時安排了火石,沒想到他們會這樣用。”
好在他們沒有白白犧牲,趙青晖問起另一樁:“小王大人,涎于闡關在後院沒問題吧。”
王琅眼角一片含霜,冷冷地回答:“留着一條命不過是為了談判而已。”
涎于闡已經被王琅挑斷了手筋腳筋,割去舌頭和手指,形如人彘,隻留着兩個鼻孔出氣,但這些手段太血腥也太罪惡,趙青晖不必知道。
說起這個,王琅不由問起趙青晖:“父親不在府中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危機暫時解除,二人坐下來複盤才發現王思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