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日,三月春。
歐陽聞停頓片刻後,雙眸一亮,胸有成竹,誦道:“暖日風雩好,晴江祓禊過。徑穿花底窄,春向水邊多。秾豔羞桃李,輕……”
正欲由景及人,歐陽聞面上卻突然湧現出一股熱氣,頗為羞澀。
不行,他真不應該寫這首詩。
他真是昏了頭,年少慕艾雖說是人之常情,但怎麼能寫進詩中,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口。
歐陽聞正想向張縣丞解釋,重新作新詩,就聽到興章兄解救他的聲音。
“東甫,你忘記抽簽了,瞧我也是年歲大了,又忘記提醒你了。”王興章笑道。
王興章已經二十六了,比一旁的周彥安都大幾歲,更不要提如今才十七的歐陽聞,他确實覺得精力大不如從前。
“多謝興章兄提醒。”歐陽聞一雙清澈的雙目裡滿是感激。
他正想換首詩寫呢。
從另一個太白攬月圖樣的簽筒中抽出一簽,歐陽聞立馬高聲道:“抽中的是下平七陽韻。”
緊接着又思索片刻,口中誦讀起新詩。
“年來曲水競流觞,上巳學子訪草堂。聲動石亭杯鬥亂,風翻花片笑談香。出門适意清篇富,閉戶端憂白日長。更約來年春好處,重來再道好文章。”
此時一旁正對弈打發時間的學子都還沒下過二十手。
“聲動石亭杯鬥亂,風翻花片笑談香,好一幅上巳文宴圖!”張廷和當仁不讓,率先贊賞起來。
此詩雖稱不上極好,但已是中上之作。
其餘學子也互相讨論起來。
這般年紀,能在極短時間内作出一首符合場景和韻律的詩,同時遣詞用句也可圈可點,魏平安也十分佩服,甚至還有一絲嫉妒。
口中差點兒脫口而出前世餘華老師的那一句名言。
□□,寫得那麼□□,□□。
隻是因為太不符合學子氣質,魏平安還是強忍住沒有開口。
曲水上首,黃歸鶴也開口出聲。
“更約來年春好處,重來再道好文章,那東甫明年一定要桐鄉縣參加上巳文會,觀我兄,何唐兄,你們說是不是?”黃歸鶴笑道。
“那自然是。”
兩人同時點頭,用贊賞的目光看着歐陽聞。
歐陽聞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後跟上話頭,說道:“恩師讓我參加兩年後壬午年的鄉試,明年若無事,東甫到時候一定再來。”
鄉試在子、午、卯、酉年,會試在辰、戌、醜、未年,今年庚辰年,兩年後正是盛元第十一年,亦是壬午年,盛元朝第四次正式鄉試。
衆人欣賞完歐陽聞的詩後,又讓專人在水渠裡放入許多裝着酒杯的漆盤。
曲水坐台處的學子等待着流觞,作詩弄藝;曲水兩側案桌上的學子也有着自己的娛戲方式,飲酒賞花,對弈品茗。
當年也有些學子不願湊熱鬧,和幾位同窗在案桌上讨論起往年的試卷。
興緻到了盡頭,上面吳觀我等人還直接出來考校衆人,四位輪流出題,從《大學》出到《孟子》,再從《詩》和《春秋》。
四書五經無不涉獵。
這邊出一道《中庸》裡的“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那邊便出一道《孟子》裡的“智足以知聖人,污不至阿其所好”。
亭中。
魏平安和黃修文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戰意。
同時在心中暗想,這場上巳文會自己懂得實在是太少了,還遠遠比不上其他學子,回去之後一定要再接再厲。
明天……
不!今晚就繼續學習!
兩人都恨不得馬上就把四書五經全部讀完。
但來參加文會總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黃修文頓時想起自己的初衷,要和魏平安比一場作詩,狠狠地打壓他,以報自己學堂被奪首名之恨。
于是他将一個簽筒放在三人中央。
“等下,之前我們說好的要作詩,我差點忘了,這裡面裝着的是平水韻簽,不知道你們敢不敢?”黃修文挑釁道。
“我們有什麼不敢的。”魏平安立馬回道。
他魏平安雖然作詩差,但也不是膽小怕事、不敢展示之人。
至于用韻他們都很熟悉,在蒙學時周夫子講過《對韻》,也是他們去年剛好學習過的,《對韻》分上平下平,又稱平水韻。
因為押韻主要是押尾字的韻,且以平聲為主。
除卻方便吟詩作對的《對韻》,魏平安與黃修文兩人還學過《承天正韻》,這是太祖皇帝時指定的官方用語韻書,韻表更加廣泛,但作詩一般用不上。
另一邊。
羅應山疑惑不解。
方才他們是不是多說了一個字?
然後羅應山大驚失色,連忙道:“哎,是`你',不是`你們',我不參加作詩的,我就是來湊熱鬧的……”
但魏平安表示羅學兄你先别急,待會兒更有你着急的。
然後魏平安率先從簽筒中抽出一簽。
“我是下平六麻韻。”
緊接着黃修文也抽出一簽,說道:“下平一先韻。”
兩人的目光轉向羅應山。
魏平安表示,羅學兄,你的“急”來了,還是雙份。
“可我真的不想參加作詩啊……”
但在二人目光的脅迫下,羅應山的聲音愈來愈小,不得不向簽筒伸手,顫顫巍巍地從裡面抽出一簽。
“下平一先韻。”羅應山欲哭無淚。
天殺的黃修文!
天殺的魏平安!
他雖然想努力一把,但真不是像這樣努力,這樣夾在你們中間,他羅應山跟坊市裡賣的那些鹹魚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