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隐去眸中的憐意，“你怎麼确定你的兒子死了？”

“我會走陰啊。”始終垂眸無悲無喜的守廟人在此刻嘴角突然挂上一絲笑意。

走陰，傳說民間有能元神出竅者，從陽間去到陰間，溝通陰陽，替陽間人給死去的人傳話。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驟然被蒙上憐惜，“而且我也挖到了他的屍骨。”

在昏暗中的魏鴻漸悠悠開口，“在哪裡挖到的？”

“在你們留宿一晚的廟下面，也是我守的廟下面，有條暗道，兒子告訴我的，他說讓我帶他回家，他不想在那裡待着。”這次不等兩人發問，守廟人自顧自的講了起來，“我下去一看，裡面供了個神，是我沒見過的神，他的頸部有一道朱墨環繞的痕迹，像是傷口，沒有神有這樣的塑像。”

守廟人壓低聲音，冷冷說出自己的猜想：“是個邪神。”随後又自我否定，“但模樣很像一個将軍，是個武将。”

“暗道下面很大，堆滿了糧食，夠一村人吃一年也吃不完的新糧。”守廟人吞了一口唾沫，吞咽聲在寂靜的屋内顯得格外明顯，“我就是在米堆裡挖到的我兒子。”

聲線平穩順滑，冷靜的講述親生兒子的死訊，沒有片刻的哽咽，孟添巽懷疑守廟人有些瘋了，于是扯開話題，“你先前說趙光常為了種糧殺人，你可有證據？”

“坑殺的，一個大坑，縣衙門中沒有關押犯人，凡是犯錯的，輕重不論，通通埋到坑裡去，若是不夠便想辦法套上個罪名，他們特别喜歡抓高高壯壯的人，就比如小兄弟，你就很合适。”守廟人轉向許久未發言的魏鴻漸，臉上詭異的笑容，笑得人心裡發毛。

孟添巽身體往魏鴻漸的方向偏去，迎上守廟人的目光：“大坑在哪裡？”

“自然是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守廟人對上孟添巽比燭火還亮的眸子，“孟大人要想知道在哪裡，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孟添巽眉宇輕挑，“什麼條件？”

“我們老百姓不懂什麼律法，但民間有殺人償命之說，趙光常殺了那麼多人，貪了這麼多糧，他的命我得親手取走。”

趙光常背上的命債不少，光是鄭如琢一案就夠他死上七八遍了，将命留給守廟人，那許葳蕤怎麼辦，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先穩住面前人再說。

“哪怕根據大魏律你會因此受到嚴重懲罰，乃至斬首示衆也在所不惜？”

大魏律刑罰篇第四十九條，凡有百姓忤殺朝廷官員，無問原因，皆判死罪。

“不怕。”

仔細想來，律法還是有太多不近人情的地方，官員被高高捧在上，百姓被狠狠踩在下。歸根結底，現在的律法維護的少數人的利益。

“那你多久帶我們去？”

“趙光常讓我明日去坑上做法事，你們一起去吧。”

孟添巽點頭答應，大緻的情況了解清楚了，便起身同守廟人告辭。守廟人也起身回禮，像是重新回到白天在茶室初見時的模樣。

回到住處的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屋外傳來烏鴉的叫聲，“啊—啊——”屋内的兩人靜默的聽着越來越遠的鳥鳴。

一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響，孟添巽率先開口打破寂靜，眸中翻湧着晦暗不明的情緒，“你說法和情，孰重孰輕呢？”思緒被再次拉回現實，魏鴻漸沉吟片刻，“說實話，我不知道答案。”

孟添巽沒有回複魏鴻漸的回答，他此時也在思索琢磨，法理與情理的分界線在哪裡，或是說兩者根本沒有一條明确的分割線，那麼約束衆人的繩子到底在約束着什麼？

時間一點一滴靜默流逝，孟添巽交上答卷，“洗漱睡吧，明天還要去看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