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涼,不常有植物生機,直到前些年來了位僧人,帶來幾株杏樹苗,長成後花色粉白微香,被漫天黃沙襯得格外好看。
那時候長子離家,長女出嫁,次子征戰,家裡的小兒子又常年卧病榻,翟文通偶在三界寺看了這番景象,郁結稍散,便下令在城内遍種杏樹,祈願河西各郡都能幸福安康。
唐蓮是在醉仙樓聽到這種說法的。
旌旗在酒肆外飄飛,唐蓮和張逐拍了拍衣上的飛塵進了酒肆要了幾壺米酒入座。唐蓮手上還把玩着他剛從地上拾的一枝杏花,全然沒聽張逐說了些什麼,直到提及師父的字眼鑽入他耳中,唐蓮才眼睛一亮,
“逐哥,你剛剛是說師父來信了?”
張逐從懷裡掏出信箋給他,“是仲深來的信,說那位李公子原本找不到你叫嚣着要報複你師父一家,前些日子突然沒了動靜,在集賢殿見了你師父都躲着走。唐使君帶話來問軍隊什麼時候能回去。”
唐蓮明白這肯定是翟家幫的忙,想到翟家,他又記起那日翟阙突然紮蠻子的那一匕首,刀法純熟,絲毫不懼,全然不似他平日裡的模樣。
“落年,依照慣例,軍隊大抵是要駐紮半年徹底絕了後患的。但是現下你的身份不同了”
唐蓮不解地看着壓低聲音的張逐等着他解釋,
“讓你那位小徒弟去打聲招呼,就說你病重,讓侯将軍高擡貴手放你回長安。反正你也确實被那蠻子傷得不輕。”
“我那位小徒弟?”唐蓮不懂他突然提翟阙是為什麼。
看着唐蓮茫然的神色,張逐訝異道,“啊,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什麼?”
“翟刺史的續弦夫人,是侯将軍的嫡親妹妹,那位侯大将軍,正是翟小公子的親舅舅。”
“而且我聽說那位小公子是頂好說話的人,你開了口,他必定答允。”
唐蓮想回家,但是師父也教他有恩必償,等他真的教會了翟阙一點東西,恐怕才能問心無愧的走。
二人正說着話,店裡小二突然上來在他們桌子上放了兩壇葡萄酒,打斷了談話,離開前還用手指了指靠窗邊的一張桌子,道“二位公子請的。”
唐蓮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窗邊的木桌邊圍坐了兩位小少年,皆是衣着不俗,氣态華貴,隻是二人性子卻大不相同,穿玄衣佩劍的那位一看就是個沉穩的人,對上唐蓮的視線也隻是略略點頭緻意。
相較之下,旁邊穿着柿紅如意雲紋圓領袍的倒是跳脫多了,伸出手給唐蓮打招呼,還拉着穿黑衣的少年往他們這邊來。
“時鏡夷攜裴長嬴見過先生。”
見他們行禮,唐蓮回了禮,仍是不明所以,“二位公子是?”
時鏡夷不見外地坐在唐蓮身側,裴長嬴那聲“失禮”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時鏡夷拉到了長椅上。
“哦,還沒介紹呢,家父是敦煌郡監察使,那位是河西府州司馬的獨子,裴長嬴。”
被介紹到的裴長嬴沖唐蓮和張逐微微點頭,唐蓮回了禮又問道,“二位公子認得在下?”
“不認得。”
時鏡夷端起酒盞小啄了一口,“不過我知道,你是小阙新認的師父吧?”
看着唐蓮點頭,時鏡夷道,“那就是了。我們自小一塊長大,頂要好的。那日聽他說你待他很好,囑咐我們遇到你要有禮。”
唐蓮聽到這話心裡一軟,他給翟阙授課不過一個時辰,雖然早就聽說河西翟家頗重儒釋,教導的子孫溫雅有禮,但是能做到這種程度,确實是唐蓮從未見過的難得。
“師父”,時鏡夷幫唐蓮斟了一杯酒,和裴長嬴交換了一下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有話不妨直說。”
張逐養傷幾日,照理也該去城外的軍營複命,眼看着他們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也識相地起身告辭。
看着隻剩下他們幾人,一直未發一言的裴長嬴這才開口,“就是,勞煩師父幫我們帶點東西給小阙。”
“二位公子不方便帶嗎?”
“哎呀,翟将軍因為小阙私自出府又把他禁足了。我們是慫恿的罪魁禍首,最近還是不要去翟府的好,翟将軍,看着怪吓人的。”
時鏡夷趴在桌子邊捶着桌子痛心疾首,“都怪那些蠻子!不然我們偷偷把他接出來,再偷偷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覺的,這下好了,以後這招又不能用了,又得尋些新法子了,可是翟将軍管他會不會太嚴了一些,小時候還老是小阙帶着我們玩,沒了他都沒意思了,我爹因為那事還把我也罵了一通可是。。。”
裴長嬴眼看他又說起來個沒完,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他,從身後掏出一個布袋放到桌子上,
“隻是些尋常的果子,勞煩先生了。”
連着幾日養傷沒去翟府,唐蓮原本就打算吃些酒就去的,幫他們帶東西也是順手的事,看着兩個少年連連道謝,不禁莞爾,“小事一樁。也多謝你們的酒。”
到了幾人告辭将分開時,裴長嬴好像有什麼話要跟唐蓮說,卻被時鏡夷大大咧咧拖着走了。
此次翟阙發病,翟府上下的女使下人被侯南春責了一遍,唐蓮将到時,翟府行走的下人都安安靜靜,府裡到處都是一片靜谧。
知雪領着唐蓮過了書房,直奔向映雪閣的卧房,給他低聲解釋道,
“現下小公子被老爺禁足,卧房都不能出。勞煩先生去卧房授課。”
知雪幫着打開卧房的門時,唐蓮看到小少年隻着薄薄的單衫,盤腿坐在卧房地上,烏發垂散,神色認真地在玩着什麼。
“公子,先生到了。”
翟阙被禁足的幾日,悶得分不清白天黑夜,除了知雪和太醫,見不到其他外人。
昏暗沒有點蠟的房間突然被開了門,正盛的日頭灑在門外人的衣衫上,把那人襯得,從裡到外,處處都透着亮。
翟阙适應了幾秒才起身飛奔向門口,“小師父,你好啦。”
唐蓮略一垂眼,瞥見他赤着足,手上到處是染料,用手蹭掉了他手掌上的墨汁,微笑道,“大好了,小公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