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唐蓮随着他走進卧房,才看清地上散亂着一疊宣紙,他畫的紙鸢被安放在側,供翟阙摹。
翟阙複又跪趴在地上,垂落的發尖散在了顔料盤裡,沾了點朱紅。
唐蓮看着跪趴在地的小少年,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細嫩的脖頸和手腕不足盈盈一握。衣料的薄紗貼在腳腕處,虛虛掩着系着一枚小鈴铛的紅繩。
現在的他虛弱又蒼涼,全然不似那個決然拿匕首刺蠻子的人。
“畫不好,怎麼也畫不好。”
翟阙皺着眉将細支的毛筆摔在紙面上,而後就索性躺在地上,拿着唐蓮的那幅畫端詳。
隔着薄薄的一層宣紙,翟阙看到一團熱烈的紅色和青色,他把紙移開,就看到唐蓮也半跪了下來,手上拿着一顆火紅的果子,
“兩位小友托我帶給你的。”
翟阙接過抛了幾下,煩悶的情緒消散了一點,
“會好吃嗎,這是雪山上我們小時候一起種的那棵。今年頭遭結果子。”
“澀得很。”唐蓮回味道。
說罷沖他展開一隻手,“起來吧,地上涼。”
吃完一隻澀果子,翟阙終于有心思喊知雪來給他束發,又穿了外衣才規規矩矩坐定在桌前。
唐蓮在身後握着他的手,帶他一筆一筆描繪,知雪趁勢打開了卧房的窗子,照得透亮些,翟阙也罕見地沒有阻攔。
“你日日抄佛經,怎麼會心不定?”
翟阙慢慢将燕子形狀紙鸢的眼睛塗實塗黑,直到透了紙背,他才輕輕開口,
“悶得很。”
“悶得要死。”
“悶得想死。”
唐蓮安撫地捉住了他那隻在紙上胡作非為的手,壓低了聲音,“跟我講講吧,你平日是怎麼偷偷溜出去的?”
翟阙轉頭看他的眼睛裡終于帶了點笑意,也悄聲道,“從映雪閣出去往南走,有個荒廢的小門,被野草藏住了,所以沒人記得。但是我還記得。”
語氣裡盡是藏不住的驕傲和竊喜。
唐蓮照例是待夠一個時辰就得離開,臨走前點了點桌案,翟阙低頭一看,才發現那個角落列着唐蓮的一行字迹,
“一刻鐘。”
他即刻就懂了,一刻鐘後支走了下人,偷溜到了小門外。
未出院牆,就遙遙看見晴空下飛着的一隻紙鸢,和他畫裡的是一個模樣。
那樣靜谧熾熱的午後,鳥鳴響徹青巷,翟阙坐在小門外的石階上,他大概此生都不會忘記,狹長的巷子裡随風而動的紙鸢,和靈動的白色衣擺。
小師父笑得沉靜,像城外三界寺裡垂眼淺笑的佛。
他不得不伸手捂住胸口的巨跳,來平複自己的急症或是悸動。
唐蓮把紙鸢的那端放到了翟阙手上,他仰頭看着那隻好像在飛卻怎麼也飛不走的紙鸢,手上略一施力,竟拽斷了引繩。
直到斷了線的紙鸢飄遠,翟阙才回過神來,心虛地望向靠着牆的唐蓮。
唐蓮走過來,撥開了翟阙緊握的手,白瘦的手心就露出了一道細細的血印。
他拂了唐蓮的好意,怕他怪罪,唐蓮張口卻是,
“你不是有把匕首嗎?白白痛一下。”
翟阙愣了一瞬才回道,“被繳了。”
“那把匕首的刀鞘很漂亮,可惜了。”
翟阙看人沒有怪罪,眉飛色舞道,“那年我長姐獵了第一張狼皮做了兩把刀鞘,央父親選了祁連背後的寒鋼做的刃,她一把,我一把。”
他摸了摸刀鞘上嵌的那枚鴿血紅的寶石,十分憐惜道,“這顆寶石還是大哥差人送回家的,隻有一顆,長姐讓給了我。”
“那她一定最疼你了。”
“是。”
“你長姐呢?”
“嫁人了,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不能常見嗎?”
翟阙搖了搖頭,“山高路遠。”
唐蓮怕再說惹人傷心便止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