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蓮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旋即放下了搭在翟阙肩膀上的胳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近來他越發覺得這小孩的眼神不對,投在自己身上時總是直勾勾的。
唐蓮少時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習武中度過,反應機敏,在這樣的眼神裡,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分危險。
不知情的翟阙突然感受到沉在他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有些失落地看着人從自己身邊走開,跟裴長嬴和時鏡夷耳語了幾句什麼,兩人就把地上的宇文晴扶進了翟阙的轎子裡。
“你們想幹什麼,這是我的俘虜!”
康淼想上前時被唐蓮伸胳膊擋住,他低聲勸道,“康三小姐,現下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那人跟你無冤無仇,何必為了一個小姑娘失了康家的身份體面,讓人笑話。”
康淼虜了宇文晴來原本就是家裡的意思,她也有意在翟阙面前逞強,好給他一個下馬威。
現在她鬧也鬧累了,一掃眼,才注意到城門口還圍着那麼多看熱鬧的人,都在看着她竊竊私語什麼,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要面子,臉紅了一陣白了唐蓮一眼罵道,“你等着,我跟你沒完。”
說完就跨上馬往城裡去,身後的百餘名侍衛浩浩蕩蕩跟着,扛着康家的旗子,把原本熱鬧擺攤的集市街道攪了個人仰馬翻。
他們過處,隻留下塵土陣陣,嗆得翟阙咳了幾聲。
鬧劇結束,唐蓮也跨上了那匹烏木馬,卻看到還站在原地不動發愣的人沒有挪動的意思。
他這才上下打量了一眼今天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徒弟。
小少年被日頭照得浮了層薄汗,原本蒼白的臉色被銀紅色的圓領袍一照,格外紅潤有氣色。
看來他聽到的傳言沒錯,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頭都不一樣了。
他抽出腰間的筚篥,敲了敲翟阙的腦袋,“怎麼不上轎,回城了?”
翟阙仰面瞧着他,“轎子中有人,我現在也上去怕是不方便。我能騎馬嗎?”
翟阙向來守家裡的規矩,出入都是轎子,免得馬上的冷風撲人得病。
有這些不成文的規矩在,他想騎馬之前總會請示一番,現在他的二哥不在,翟阙幾乎是未加思索,就把唐蓮當成了二哥的角色。
“日頭快落了,現在暑氣正消呢,你想騎便騎吧,我不給世子告狀。”
随從聽到唐蓮首肯,就給翟阙牽了匹馬過來,他卻還看着唐蓮,腳下絲毫不動。
唐蓮發現了,這小孩隻是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主意得很,不合他心意,他一點都湊合不了。簡直比家裡小妹還難伺候。
唐蓮歎了口氣,驅馬到他近側,一俯身,将人撈在了懷裡,策馬往城裡去。
翟阙閉眼靠在了唐蓮懷裡,感受着熟悉安心的味道在他身後起伏,偶有唐蓮的發絲滑過他的臉,癢癢的,撓人心也似。
顧及翟阙的傷手沒法抓缰繩,唐蓮一隻手馭馬,另一條胳膊緊緊環着翟阙的腰。
這人不好好吃藥也不好好吃飯,少年人正長身體的年紀,他的腰卻細得一用力就能掐斷,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
唐蓮不敢再用力,生怕把人弄疼,又不敢不抱緊,怕把人颠下馬去摔壞,一路小心揣摩着力道,心口時刻揪着,背上也浮了層虛汗。
撲面來的涼風把熱氣吹散,唐蓮身上的熱氣卻不随風走,牢牢地萦在翟阙周圍,他重重吸了幾口氣睜開眼,悄悄瞥向唐蓮,心裡卻突然冒出康淼和似乎鐵闆釘釘的婚約。
看到了翟府大門,翟阙胸口吐不出的那口氣更加堵塞。
唐蓮先下了馬,抱小孩一樣,雙手合握住翟阙的腰,把他從馬上抱了下來。
翟阙剛站穩,就看到唐蓮從袖口拿出了件什麼,攤在他眼前示意他打開。
翟阙打開那層帕子,看到裡頭靜靜躺着兩隻京白玉镯子,瑩潤剔透,不似凡物,他盯了一會擡眼看着唐蓮,“小師父這是?”
“我師娘給我的,讓我在敦煌尋門親事。”
翟阙手指捏着涼潤的镯子聽到他的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耳尖都泛起了紅。
他輕咳了一聲,把镯子拿起來放在燈籠下佯裝仔細觀察,等着唐蓮的下一句。
“聽說你要定親了,這镯子剛好一對,成色不錯,送給你當做師父的随禮吧。”
唐蓮原本就不指望着成親,也不覺得在這裡能遇到他的良人,呂氏倒是急得很,隔一段時間不是玉镯子就是玉墜子,要麼就是玉簪子,通通塞給唐蓮,指着他哪天開竅送給姑娘。
呂氏娘家就是做玉飾的,唐蓮見過不少,這一對成色實在難得一見,這才揣在懷裡帶了過來。
那對玉镯溫和貴氣,看得他心裡軟得像雲彩般,揣的時候便定好了要送的人。
誰料翟阙聽了這話,平日脾氣溫和的一個人突然犯渾一樣,抄起手裡的玉镯子就往地上摔,清亮的觸地聲後,那隻京白玉镯子就在地上碎成了三瓣。
唐蓮被驚得良久不發聲,剛想說什麼卻對上翟阙氣惱的一張臉。
原本白淨的臉上浮了一層紅,裡頭卻沒有羞赧,全是惱怒。
唐蓮頭一回見他生氣,日日乖巧的一雙眼裡盛滿了水汽,裡頭的淚要流下時,唐蓮才注意到,他的右眼角還有顆小小的淚痣。
“原來小師父也巴不得我和那康家小姐成婚。”
是帶着委屈的哭腔。
唐蓮更摸不着頭腦,他日夜兼程趕回來時,隻惦記着早點把這東西給小徒弟,路上都沒怎麼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