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此處,南榮宸的圖謀已見分曉,他這此生唯一的“學生”是要從周閣老手裡收權,頗有先帝行事之風。
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南榮宸是先帝親自栽培多年的臨越二世之君,子繼父德、非他明主。
蕭元傾放下拱手行禮的動作,對着那道漸遠的身影起了個念頭—屆時隻要南榮宸肯降,恩怨兩清,他二人還有師生之誼。
别的不論,南榮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學生,也是他精心雕琢的傾世之作。
見蕭元傾還站在那處,南榮宸領着裴濯去而複返,“老師,這是裴濯,孤瞧着他頗有老師當年的風姿,過些時日讓他去禦史台。”
蕭元傾打量過裴濯,見了那截鶴頸上的紅痕,第一次沒行君臣之禮,“靈均,禦史台選官皆取自曆年舉子,法度不可破。”
南榮宸将手搭上裴濯的小臂,"才冠京華的蕭禦史,當年也曾被攔在科舉考場外三年,空耗一身才華,孤不忍有人步老師後塵。"
“當然,裴濯較之老師還差得多。”
裴濯此時已經能行走,站在一旁聽得不怎麼痛快,開口将自己與蕭元傾劃開界線,“王上,我不入仕,隻在做個内官苟全性命便已經滿足。”
南榮宸大抵能懂他的心思,可不怎麼想成全:他很想看看裴濯費心籌謀、大仇得報之後,會是個怎麼樣的心境。
若裴濯将這出戲唱得好了,自然要賞他一條退路,裴濯要不要另說,“裴卿日後未必會這麼想。”
作勢安撫完裴濯,南榮宸留下一句,“老師不允也無妨,孤當年怎麼讓老師進的考場,日後便怎麼讓裴濯入禦史台。”
說完這話,他領着裴濯揚長而去,到大理寺門外乘上肅王府的車辇。
見那二人離去,南榮顯才從側廊繞出來,走到蕭元傾身旁輕嗤一聲,“蕭大人上趕着跟過來,又什麼都不做,難不成是專門來朝王上表衷心的?現在還不走麼?”
來此一趟的真實目的被南榮顯點破,蕭元傾坦蕩蕩沒作掩飾,他現在确實不能失信于南榮宸。
見蕭元傾沒反駁,南榮顯心中火氣燒得更旺:蕭元傾當真打着在南榮宸面前示弱賣慘的心,沒臉沒皮的東西!
他上下打量一番蕭元傾,擡臂把人攔下,“蕭大人年歲漸長,本王瞧着這張臉也撐不了多久,自然比不上王上的新歡。”
“不過你我二人既然有着交易,不如先聯手除掉裴濯那礙眼的罪奴。”
饒是早已習慣南榮顯尖銳放肆的言語,蕭元傾也被激得眼睑微顫,錯開身去,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但裴濯絕不能入禦史台。
等廊下隻剩自己人,南榮顯的心腹護衛夏昭真誠開口,“咱們既然同那蕭元傾有盟約,殿下不如賞他幾分好臉色。”
次次都是這樣針鋒相對的陣仗,就算去朝會上吆喝肅王和禦史中丞暗中結黨,也沒人會信。
旁的也就算了,蕭大人出了名的才貌無雙,愣是被他家王爺當面說成了色衰失寵的下堂妻。
也就是蕭大人能在此情狀下八方不動,怪不得能為天子心腹。
在蕭元傾這處出了口氣,南榮顯心中的火氣下去幾分,“不過是個棋子,他也配?”
夏昭沒膽子再接話,恰逢車馬官懷着坎坷心情前來禀告,“殿下,王上方才乘着咱們王府的車辇回宮了,差奴才來回禀王上。”
這般不見外的行徑南榮顯受用了片刻,想起裴濯時笑意凝固在嘴角,“裴濯那罪奴也上了本王的車辇?”
車馬官不敢隐瞞,“王上親自帶裴大...裴濯上的車辇,奴才實在不敢阻攔。”
肅王的心思沒人能猜的準,車馬官跪在地上不敢擡頭,日常指望祖宗保佑。
南榮顯沒管他,走到那個剛向他回話的獄卒跟前,"是你說的,王上同本王最親厚,可他如今帶旁人乘本王的車辇回宮,是不是該罰?"
獄卒聽到這話兩眼一黑,雙腿瞬間軟下來癱跪在地上,肅王要罰天子,這簡直是倒反天罡!他哪敢回話?!
好在南榮顯隻是走個詢問的流程,自顧自思考,“可阿宸還有舊傷在身,此時要罰他,本王也不忍心。”
“阿宸不外乎是因為沒經過男女情事,才會覺得自己喜歡男子,繼而被這些别有用心的混賬玩意兒蠱惑,夏昭,你說是不是?”
夏昭自己也是個女人的手都沒碰過的處男,哪能答得了這個,但已經被點名了,隻能順着他家王爺作答,“殿下說得是。”
南榮顯就這麼把自己說服了,揚起笑大赦方圓三米,“還跪着做何?找你們薛大人套一輛車,本王先去見見王文。
“否則本王特意安排的私宴,王上不願意來可怎麼好?”
*南榮宸也沒指望着裴濯真能做伺候人的差事,遙遙指了下綴在身後的裴濯,把人丢給陳平安置 “他長得可像你那房間裡的木雕?上次含元殿那匕首遞得好,孤尋來賞你的。”
聽到“木雕”二字,陳平臉頰上兩團肉乎乎的軟肉泛出些绯色,更像年畫娃娃,王上竟然知道他那雕像?!
南榮宸也就讀書偷閑時隔着東宮的木窗見過一眼,見陳平這模樣,知道他算是沒記錯,“那便帶他下去安置。”
這是陳平本月安置的第三個人,是多了點,但王上做什麼都自有他的道理。
陳平平生第一次犯了欺君之罪,也顧不上惶恐,沒有什麼比王命更要緊的。
他走到裴濯身旁,“請随我來。”
時值日暮,金烏将墜,流金赤紫交錯,透過碧檐金瓦,将紫宸殿燒得似橙似彤,餘火落在天子身上,卻沒損那副皮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