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到底想吃什麼?”
我嘴噘得像隻鶴,小聲說:“我想請你吃最好的。”
“不要,”她說,“就吃這個。”
我歎了口氣,說:“吃就吃吧。”
她忽然正色,對我說:“如果你這樣戰戰兢兢,我就回上海去了。”
這下換我說不要。我握住她的手,表決心說:“我吃!”
砂鍋店在我初中時就在了,有時老師拖堂,我就和同學去吃一口再回家。尤其冬天,天寒地凍時來一鍋熱騰騰的汆丸子,豈不美哉。
一進門,老闆娘就認出了我,一邊擦杯子一邊高聲說:“這不是小方檸嗎?”
我幹巴巴打了個招呼,就和葉丹青在門口坐下。老闆娘有點故友重逢的興奮,拿來兩張菜單拍在桌上。她瞄了葉丹青兩眼,問:“這是你朋友?真漂亮。”
我哼哼啊啊算是肯定回答,然後埋頭看菜單,手指搓着上面卷了邊的塑料膜。老闆娘回憶過去、展望未來,虧得葉丹青及時打斷,我們才點好菜。
老闆娘終于進廚房做飯了,葉丹青笑着問我:“你是常客?”
其實大學後我基本沒有來過了,有時隻點她家的外賣,害怕獨自過來被熱情的老闆娘拉住聊個沒完。誰知道她記性這麼好,快十年沒見,居然還記得我。
不過有一說一,她的手藝一如既往地好,葉丹青嘗了也贊不絕口。要是這家店哪一天真的不開了,我說什麼也得來讨個秘方。
吃過飯,我們回家收拾屋子。我把大卧室讓給了葉丹青,自己搬到小卧室住。本來平時都在小卧室工作,偶爾弄到太晚就直接在旁邊的小床睡覺。
這是我從小住到大的房間,除了一張床、一套桌椅之外,隻夠勉強站立,逼仄無比。頂燈也壞了,隻剩黃幽幽的台燈。但小房間也有小房間的好,安全感十足,房門一關,什麼妖魔鬼怪都擠不進來。
大卧室以前是我爸媽的房間,稍稍寬敞些,我怕晚上冷,特意給葉丹青加了一床被子。收拾完房間,她滿身是汗地坐在地上,問我能不能洗個澡。
我抱歉地說,我家隻有一個廁所。言下之意,我們得共用。她黑瑩瑩的眼睛看了我一會,說,我不介意,你介意嗎?幹咳兩聲之後,我說,我也不介意。
我們就這樣安頓下來。天氣轉涼,中午熱度不減但早晚要穿外套。已經立秋了。
趁着草還沒變黃,我開車帶葉丹青出城轉轉。我的車是從霍展旗那淘來的二手破車,發動機頻頻出現異響,像駝背老人拄拐走冰面,走一步唉喲一聲。
就這樣一輛破車,還費了我不少心力,大夏天在旗幟烤吧做了三個多月小工,霍展旗才答應把這輛破銅爛鐵低價賣我。
我要求沒多高,平時也不怎麼出門,最多去外公家和燒烤店。小城沒有地鐵,公交也不發達,這車純純是代步工具。
我哪能想到有一天葉丹青會來我家呢?要是早想到,我說什麼也要買一輛新的。
葉丹青大概也覺得這車有點不堪,但她沒說破,隻拐彎抹角誇我技術到位。
在景區周圍轉了轉,夏天的尾巴上依然墜了許多遊客,停車場擠得滿滿當當,我們沒作停留,因為我承諾過幾天帶她去草原深處無人打擾的地方騎馬。
但首先,我要問表弟邢雲借台車,這輛車太破了,我怕沒開到地方就半路抛錨。而且在那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我們在半下午的時候回城,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南邊山腳下一條人迹罕至的公路,又從岔路口轉彎,拐上了山。
“我們去哪?”葉丹青問。
我沒答話,直到開上山頂,才指着遠處一座廟不像廟、宅不像宅的屋子說:“去那。”
山頂荒草枯藤。這一帶原來是個村子,後來拆遷了,住戶都搬到山腳下新建的小區。
據說此處要蓋一座紀念館,但好幾年了也沒動工。如今隻有外婆的念佛堂還在,成了孤家寡人,像個野魂在山頂飄蕩。
也許真的有魂,外婆的魂,我見了這座廢棄的房子,不但不害怕,反而生出一絲難以釋懷的愧疚,仿佛我對它虧欠良多。
車停在門口,我們站在生鏽的栅欄門前,我用力晃了晃大門,它唉喲兩聲,身子骨禁不住折騰似的。鎖眼鏽死了,鐵鏽像凝固的黃泥,有鑰匙也沒用。
我看了看念佛堂的門臉,對葉丹青說:“歡迎來到南山修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