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讀完了,但仍然凝視着訃文旁的那張照片。鄧布利多臉上帶着那種熟悉的、慈祥的微笑,但從半月形鏡片上望過來的目光——雖然是印在報紙上的,卻仿佛正用X光審視着哈利,使哈利覺得又傷心,又有一種羞愧感。
他曾經以為自己很了解鄧布利多,可是讀了這篇訃文,他不得不承認他對鄧布利多幾乎一無所知。他從來沒有想象過鄧布利多的童年和青年時代,似乎鄧布利多一下子就變成了哈利認識他的那個樣子,年高德劭,須發銀白。想到少年時期的鄧布利多,總使人感覺很怪異,就好像要想象一個頭腦遲鈍的赫敏,或想象一隻待人友善的炸尾螺。】
鄧布利多聽到最後一句話有點忍俊不禁,“嗯,真是生動的比喻。”他嘴角的胡須在顫動。
“你怎麼能确定沒有友善的炸尾螺呢?”喬治想要活躍氣氛,于是毅然拿哈利開涮,“每個物種都有異類嘛!”
“我隻是覺得很難想象出來!”哈利本來還在擔心這段獨白讓鄧布利多覺得冒犯,而看到教授渾不在意的樣子後自己也放松了一些,“我對您的認識的确太不全面了,”他面向鄧布利多說,“從遇到您開始,您就是這個樣子。不管是面對我還是鳳凰社,您展現出來的又一直是溫和可靠的形象。種種原因導緻我雖自以為與您關系密切,實際上掌握的都是隻言片語,如果不是這篇訃文,我也許還在沉浸在這種自以為是中,這讓我有些羞愧。”
“沒什麼好羞愧的,哈利。”鄧布利多眼中笑意不減,“就連我本人都不敢自诩了解自己呢。我人生的故事其實有些冗長乏味,不夠了解對于你們也未嘗是壞事。”
【他從來沒有想過問問鄧布利多的過去。當然啦,那麼做會顯得有點别扭,甚至冒昧,但是鄧布利多參加了與格林德沃的那場傳奇般的決鬥,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而哈利居然沒有想到向鄧布利多問問當時的情景(麥格教授聽到這裡嘴角抽搐了一下),也沒有向他問問他的其他著名成就。沒有,他們總是在談論哈利,哈利的過去,哈利的未來,哈利的計劃……而現在哈利感覺到,盡管他的未來确實危機四伏,前途未蔔,但他失去的機會再也無法挽回:他沒有向鄧布利多詢問有關他自己的更多情況,而他向校長提出的惟一一個私人問題,卻是他懷疑鄧布利多惟一沒有做出誠實回答的問題:
「你照魔鏡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我?我看見自己拿着一雙厚厚的羊毛襪。」】
“這是什麼時候?”唐克斯問道。
“一年級的時候。”哈利簡單說了一遍發現厄裡斯魔鏡的經過,“那面鏡子可以照出心中期盼的東西,我在裡面看到了……我的父母家人。”他不想勾起小天狼星他們傷心的回憶,所以快速切入正題,“後來鄧布利多教授知道了這件事,他告訴我‘沉湎于虛幻的夢想,而忘記現實的生活是毫無益處的’。臨走之前,我問他在厄裡斯魔鏡裡看到了什麼,他告訴我是一雙厚厚的羊毛襪。”
“我沒有騙你,哈利。”鄧布利多待他說完後開口道,“我那時看到的的确是羊毛襪。不過,人心中的渴望是會變的,也許現在變成了别的事物也未可知。同樣,你與羅恩現在站在魔鏡前也許和一年級時看到的影像大不相同。”他對着他們眨眨眼,羅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羅恩也去了?”韋斯萊先生來了興趣,“你看到了什麼呢?”
“我不太記得了。”羅恩嗫嚅着,“時間有些久……”
“哦,少來!”喬治毫不留情拆穿,“你連我們小時候偷了你多少零食都記得一清二楚。”
逃避話題失敗,羅恩眼眉低垂,支吾了一會,“我看到自己變得很優秀,獲得了很多榮譽,成了學生會主席,魁地奇球隊隊長。”
“理想很遠大嘛!”弗雷德吹了個口哨,“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而他們的父母顯然不這麼認為,韋斯萊夫婦對視後紛紛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擔憂。在同齡孩子都不知道學生會主席的徽章長什麼樣子的時候,羅恩卻将它視作了最渴望的東西。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這個最小的兒子似乎承受了太多無形的壓力。
小天狼星也不太好受,哈利一年級時在魔鏡裡看到的足以證明他度過了不愉快的童年時代,所以心中最大的渴望是父母能夠陪伴身側。而在哈利最需要愛的時候,自己和萊姆斯誰都沒能出現在他身邊……
【哈利沉思了幾分鐘,把訃文從《預言家日報》上撕下來,仔細折疊,夾在了《實用防禦魔法及其對黑魔法的克制》第一冊裡。他把剩下來的報紙扔在垃圾堆上,轉身望着房間。房間裡整潔多了。惟一放得不是地方的是當天的《預言家日報》,仍然攤在床上,上面壓着那塊破碎的鏡片。
哈利走過去,把碎鏡片從當天的《預言家日報》上抖落,然後展開了報紙。早晨他從貓頭鷹郵差那裡接過卷成筒狀的報紙,匆匆掃了一眼标題,發現沒有伏地魔的消息,就把它扔到了一邊。哈利相信是魔法部給《預言家日報》施加了壓力,要求封鎖關于伏地魔的消息。】
“什麼?封鎖什麼?”弗雷德裝作沒聽清的樣子大聲說,“我的天哪,我還以為魔法部長的位子又被福吉奪回來了呢?”
“也許是防止引起民衆恐慌。不過說真的,在這種時候是否控制輿論效用都不大。”金斯萊也有些不贊同。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漏掉了什麼。
在報紙頭版的下半頁,有一幅鄧布利多神色匆匆、大步行走的照片,上面略小一點的标題是:鄧布利多——終于真相大白? 】
穆迪停住了,他盯着後面的内容,神情僵硬。
“怎麼了?”羅恩問道。
“沙克爾有一句話說得不對。”他的魔眼轉動了一下,“魔法部對控制輿論不感興趣,他們采用的方法是,用惡心人的玩意兒滿足大衆蒼蠅般的胃口,順便帶來大把的金子。”
【一部令人震驚的傳記下周問世,主角是那位有缺陷的天才,許多人認為他是他所屬的時代最偉大的巫師。麗塔·斯基特剝去了那個深受大家喜愛的須發銀白的智者形象的外衣,揭露了鄧布利多動蕩的童年和混亂的青春時代、他終生的仇敵,以及他帶入墳墓的那些罪惡的秘密。為什麼這個有望成為魔法部部長的人僅滿足于當一名校長?那個名為鳳凰社的秘密組織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鄧布利多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些以及更多問題的答案,都在麗塔·斯基特最新出版的爆炸性傳記《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生平與謊言》中做了探究,貝蒂·布雷思韋特對傳記作者做了獨家采訪,見本報第13版。 】
穆迪一口氣讀完了這一連串的句子,甚至蓋過了他們激烈抗議的吼聲。
“她怎麼敢!”他剛一讀完哈利就跳了起來,聲音足以震碎頭頂的吊燈,“她寫了傳記編排鄧布利多教授!”
“看來一整年的失業沒能給她足夠教訓!”赫敏也是怒火中燒。
“我就說她出現在教授的葬禮上一定早有預謀!”羅恩喊得臉紅脖子粗。
“我不能告訴她鄧布利多怎麼死的,但我可以讓她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小天狼星冷笑道。
“她想揭露什麼?‘智者的外衣’?‘生平與謊言’?這是赤裸裸的诽謗!她試圖讓一位偉人,一個英勇鬥争的英雄染上人為編造的污點!”盧平重重錘上桌子,面前的玻璃杯跳了起來。
“鳳凰社?真實目的?”唐克斯被氣得不知說什麼好,“我們在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包括她的!”
“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寫完了一本書來評點鄧布利多教授的一生?”金斯萊簡直難以置信,“我懷疑那上面可供取信的部分還不如一張巧克力蛙卡片!”
“不用懷疑,是肯定。”羅恩咬牙切齒地說,“想想她那根該死的羽毛筆,這殺千刀的甲蟲沒準連門都沒出過,隻坐在屋裡指揮那筆胡編亂造!”
穆迪用征詢意見的目光看向鄧布利多,“後面附了這女人被采訪的報道,八成說不出什麼好話,如果你不想聽,我可以試試用什麼方法略過。”、
“不必。”鄧布利多倒是很豁達,“既然這篇文章已經刊登在了報紙上,一定有更多人讀到它了,我又何必在這裡避而不談呢。”
穆迪深深地注視着他的老朋友,末了長長歎了口氣,“我要開始念了,隻一個要求,希望你們在我讀的時候盡量安靜。如果阿不思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請及時打斷。”
【哈利扯開報紙,找到第13版。文章上面有幅照片,又是一張熟悉的臉:一個女人戴着一副鑲着珠寶的眼睛,一頭金發弄成精緻的大卷兒,牙齒露着,綻開一個顯然自以為很迷人的笑容,手指張開朝哈利擺動着。哈利盡量不去看這令人惡心的照片,繼續往下讀。】
羅恩很誇張地幹嘔起來,“我要吐了。”
【麗塔·斯基特的文筆以犀利著稱,但她本人卻熱情随和得多。在她那溫暖舒适的家中,她在門廳裡迎接了我,把我直接領進廚房,喝茶,吃一片重糖重油的蛋糕,當然啦,還有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聊天話題。
「不用說,鄧布利多是一個傳記作家夢寐以求的人物,」斯基特說,「這麼漫長而豐富的一生。我的書是第一本,我相信後面會有許多許多。」
斯基特無疑是個快手。這本長達九百頁的傳記僅在鄧布利多六月份神秘死亡的四個星期後就完成了。我問她怎麼能做到如此神速。
「噢,如果你像我一樣做了這麼多年的記者,搶時間就成了第二天性。我知道巫師如饑似渴地想要一本完整的傳記,我希望第一個滿足這種的需要。」】
“搶時間?”喬治被氣笑了,“她怎麼不趕在鄧布利多教授活着時出版?那樣不是更快?更高效?哦也對,逝世的人說不出反駁的話,我看她早就等着某個有影響力的人死去撞到她那惡臭的筆杆上!”
“怎麼會有人信她四周時間寫出來足以評點鄧布利多一生的書啊!”弗雷德抱着腦袋,“我的魔藥論文需要的時間都比這長!”
斯内普聞言嘴角直抽,雙胞胎之一的大言不慚讓他表情一度失控,明明交上來的玩意都是東拼西湊的,現在居然告訴他需要一個月?他們的羽毛筆是金子做的舍不得用?
“為什麼魔法部不公布鄧布利多教授的死因呢?”納威突然舉起手問道,“明明哈利已經将天台發生的事告訴了鳳凰社的人,學校裡也有很多老師知道了,可預言家日報和斯基特的用詞還是‘秘密死亡’。”
“有人想利用這點做文章。”金斯萊開口道,“他們可以借此将教授的死因編造成各種樣子,同時隻要帶上類似字眼就會吸引大衆興趣,死因模糊化後掌握輿論的一方即擁有主動權。”
“所以我們就不該再對魔法部抱有期待。”小天狼星吐掉嘴裡的葡萄皮,“福吉也好,斯克林傑也好,他們都擺脫不了政客本質。斯克林傑上任時做派倒是雷厲風行,可結果呢?中了奪魂咒的待在阿茲卡班,真正的食死徒逍遙法外,魔法部大批官員被滲透,而這位整天想着的還是如何拉攏救世之星。”
沒人反駁他,魔法部上一年的所作所為足夠讓所有人失去期望,斯克林傑目前來看也隻是比福吉強了那麼一點,至少他承認了伏地魔已經卷土重來,也沒有阻撓鳳凰社的行動。而至于更多的積極作用卻再沒有了。
【我提到最廣為流傳的埃非亞斯·多吉的評論,他是威森加摩的特别顧問,也是阿不思·鄧布利多長期的朋友,他說「斯基特書裡所包含的事實,還不如一張巧克力蛙卡片」。】
金斯萊笑了笑,“看來我們對她的看法都非常一緻。”
“指望那書告訴你實情還不如奢求巨蜘蛛滅絕,至少我覺得後者更現實。”羅恩翻了個白眼。
【斯基特仰天大笑。
「可愛的老滑頭2!我記得我幾年前為了人魚權益的問題采訪過他,老天保佑他吧。整個兒一個老糊塗,好像以為我們坐在溫德米爾湖3的湖底,不停地叫我提防鲑魚。」】
“最低劣的诋毀手段。”盧平面色陰沉,“将視角轉移到反對者的年齡問題上,完全掩蓋了問題本身。”
“但你必須承認這是有用的。”穆迪從鼻子眼裡發出哼聲,“這種論調讓多吉後面所有反對的意見都變成‘老糊塗的胡言亂語’,可信性會大打折扣。再來幾個沒腦子的蠢貨挑唆,斯基特的狗屎文章就變成了權威著作。”
“真的會有人相信她寫的那些玩意嗎?”弗雷德有些猶疑,“她早些年給預言家日報供稿的時候信譽就很差了,寫的東西也是狗屁不通,涵蓋的真相還不到一茶匙,信她筆下的東西還不如相信曼德拉草會給自己換盆。”
“文字的威力比你想象的要大。”赫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那些被藥水侵襲的傷痕已經不見了,但她仍舊記得那些信件裡肮髒辱罵的字眼。
韋斯萊夫人顯然也想到了同一段回憶,“哦,親愛的。”她注視着赫敏,“我很抱歉,我本該更理智一些,或者早在看到斯基特的名字就将報紙燒掉,可我還是愚蠢地被引導了,還傷害了你的感情。”
“不,沒關系的韋斯萊夫人。”赫敏慌忙擡起頭,“究其根本,罪魁禍首還是麗塔.斯基特,如果沒有她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希望那可惡的女人早日從我們眼前消失,阿門!”羅恩雙手合十作祈禱狀,赫敏被逗笑了。
【「哦,親愛的,」斯基特笑容滿面地說,一邊親切地拍拍我的手,「你和我一樣清楚,有了一袋沉甸甸的金加隆,一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還有一支漂亮而鋒利的速記羽毛筆,就能套出多少情報來呀!而且,人們都排着隊要說鄧布利多的閑話呢。你知道,并不是人人都認為他有那麼出色——他得罪了太多重要人物。不過,老滑頭多吉可以從他高高在上的鷹頭馬身有翼獸上下來了,因為我找到了大多數記者願意用魔杖交換的消息來源:此人以前從未當衆發表過講話,卻在鄧布利多極其動蕩不安的青年時代與他關系密切。」】
“速記羽毛筆?金加隆?”唐克斯捕捉到了這兩個字眼,“這真的不是承認自己在瞎編嗎?”
“她去采集的都是鄧布利多教授的閑話?!”哈利要被氣暈過去了,“在别人忙着為教授傷心的時候,她跑到仇視鄧布利多教授的人面前去聽那些蠢貨嚼舌根?”
“不是每個人都有良知。”盧平的眼中怒意更盛,“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她這般,毫無底線地編排已經犧牲的偉人。”
【斯基特這部傳記的新書廣告明确提出,對于那些相信鄧布利多一生白璧無瑕的人們來說,等待他們的将是強烈的震驚。那麼,她發現的最令人驚詫的秘密是什麼呢?
「行啦,别說了,貝蒂,在大家買到書前,我是不會把最精彩的内容透露出來的!」斯基特大笑着說,「不過我可以保證,凡是仍然認為鄧布利多像他的胡須一樣清白的人,都會猛然從夢中驚醒!如此,那些聽說他對神秘人義憤填膺的人,做夢也不會想到他本人年輕時就曾涉足黑魔法!他晚年呼籲寬容,年輕時卻心胸狹隘!是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有一個極為不可告人的過去,更不用說他那個非常可疑的家庭,對此他想盡辦法,百般遮掩。」】
“荒謬!”唐克斯的臉氣得通紅,,“鄧布利多教授涉足黑魔法?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心胸狹隘?”喬治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說的是鄧布利多教授嗎?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寬宏的人了。”
穆迪再度看向了鄧布利多,發現他并沒有叫停的意思,于是埋頭繼續念了。
【我問斯基特是不是指鄧布利多的弟弟阿不福思,十五年前他因濫用魔法被威森加摩定罪,成為當時的一個小小的醜聞。
「噢,阿不福思隻是糞堆的一角,」斯基特笑着說,「不是,不是,我談論的事情比一個喜歡捉弄山羊的弟弟嚴重得多,甚至比那個殘害麻瓜的父親還要嚴重——他們都受到過威森加摩的指控,所以鄧布利多不可能把這兩件事遮掩住。不,激起我好奇心的是他的母親和妹妹,我稍加挖掘,發現了一連串肮髒的事情——不過,我說過了,欲知詳情,你需要閱讀第九章到第十二章。我現在所能說的是,怪不得鄧布利多從來閉口不談他的鼻子是怎麼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