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留意鄧布利多有一會了,他能感覺到對方平靜面具下隐藏的痛苦與疲憊。麗塔寫在書裡的揣測和質疑對于這位老者簡直是無妄之災,惡劣的記者用她那肮髒的羽毛筆捅進陳年的傷口中翻攪,甚至以受害者親友的慘叫為樂,除去那些認識的食死徒,他還甚少見識到這種比自己道德阈值更低的存在。
“這些都是具有誘導性的問句。”金斯萊眉頭緊鎖,“表面上在好奇真相,實際上已經給閱讀者心裡定下了答案。”
“慣用手段了。”羅恩還能想起四年級的那篇污蔑赫敏的報道,“她的羽毛筆應該被折斷。”
【神秘的阿利安娜又是怎麼死的?她是否無意中成了某種黑魔教的犧牲品?還是當兩位年輕男士坐在那裡排練如何名揚四海、統治天下時,那小姑娘撞見了她不該看到的東西?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會不會是“為了更偉大的利益”而犧牲的第一人?】
“夠了!”麥格教授眉毛倒豎,“沒必要繼續聽她在這沒完沒了的磨牙,這章到此為止吧!”
“也确實結束了。”盧平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希望回去後這本書再也不會有出版的機會。”
“如果沒有鄧布利多教授,”盧娜輕飄飄的聲音響起,“這本書的很多受衆都不會有聽她搬弄是非的機會,教授挽救了很多人的命,他不應該被這樣評判。”
哈利看到納威和羅恩在重重點頭,可他這會的思緒還是紛亂無比,麗塔的那些問句不可避免地在影響他的情緒,盡管鄧布利多已經說出了一部分真相,腦海中依舊有另外的問号冒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有機會得到答案,又或者他根本沒有立場知道那些,想到這他不由得對格林德沃産生了妒恨,鄧布利多在那兩個月一定會将自己的喜怒哀樂對他和盤托出,兩個人哪怕住在同一個村子都要用貓頭鷹縮短通信時間,而他自己卻連鄧布利多曾經住在戈德裡克山谷都渾然不知。
“結束了?”斯内普難得開口。
“不,還沒有。”盧平忙慌慌地把書拿起來。
【這章到此結束,哈利擡起頭來。赫敏比他先讀到末尾,她似乎有點被他的表情吓着了,将書從哈利手中奪了過去,看都沒看就合上了,像藏起什麼惡心的東西。
“哈利——”】
哈利有點知道她要說什麼,就像剛才一樣,所有人又一次無條件地表示出對鄧布利多的信任。他是最偉大的白巫師,就算曾經犯錯現在也已經走到了正确的方向......這些論調讓他厭倦,也許就連鄧布利多自己也不願意聽到那些。
【但他搖了搖頭。内心的某種信念崩塌了,正像羅恩離開後他感覺到的那樣。他一直相信鄧布利多,相信他是美德和智慧的化身。一切化為灰燼,他還能失去什麼?羅恩、鄧布利多、鳳凰尾羽魔杖……】
“這對于書裡的年輕人來說真是噩耗。”穆迪點了點茶盤,“信仰崩塌會比身體上的傷口更難受。”
哈利默認了這個說法,書裡的自己沒有鄧布利多的解釋,思路隻會随着麗塔的誘導越走越偏,更何況麗塔真的叙述了一部分事實,單單是格林德沃層是鄧布利多的摯友這一點就夠驚人的了。穆迪說得沒錯,在羅恩出走,遭受納吉尼攻擊以及魔杖毀壞之後,又得到這一連串的消息堪稱是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攻擊。
【“哈利,”赫敏似乎聽到了他的想法,“聽我說,這——這讀起來不大愉快——”
“——是啊,可以這麼說——”
“——可是别忘了,哈利,這是麗塔·斯基特寫的。”
“你讀了給格林德沃的那封信嗎?”】
“我很抱歉,哈利。”鄧布利多的聲音很低,“我扮演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教授。”
“這也不是您的錯,”哈利苦笑着,“我太想了解您以至于被麗塔帶偏了。”
“那些期望和标簽都是外人強加給你的。”穆迪惡狠狠地說道,“這麼多年你從沒标榜過自己完美無缺,把你認作聖人的是他們,大肆渲染污點的也是他們,要我說這種随便被帶歪的蠢貨就該打開腦袋看看裡面發育出個什麼東西!”
有好幾個人被逗笑了,喬治對着弗雷德咬耳朵,過了一會兩個人一齊大笑起來。笑聲終于讓氣氛松動了點。
【“嗯,我——我讀了。”她欲言又止,好像心裡很亂,把茶杯抱在冰冷的手裡,“我想那是最糟糕的一點。我知道巴希達認為那隻是說說而已,但‘為了更偉大的利益’成了格林德沃的口号,成了他為後來所有暴行辯護的理由。而……從這裡……看起來像是鄧布利多給了他這個主意。據說‘為了更偉大的利益’還刻在紐蒙迦德的入口上方呢。”
“紐蒙迦德是什麼?”
“是格林德沃造的監獄,用來關押反對他的人。他被鄧布利多抓住之後,自己也被關進去了。不管怎麼說,是鄧布利多的主意幫助了格林德沃稱霸,想起來挺可怕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們的交往隻是那年夏天的幾個月而已,當時兩人都還年少,就連麗塔也無法編造更多——”】
“那居然成為了格林德沃的口号?”羅恩感到不可思議,“呃……我是說……”他又結結巴巴地找補,“格林德沃可能隻是覺得合适,就用了,我寫論文的時候也會突然想到看過的句子。”
哈利之前并不知道這點,被赫敏點出後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如果格林德沃因為阿利安娜的死不願面對這段友誼,又怎麼會用鄧布利多寫下的句子作為口号呢?這麼做難道不會讓自己每時每刻都能想起寫下這個句子的人嗎?
“也就是說格林德沃現在還在那裡?”盧娜問了個意想不到的問題,“那座監獄現在還有安保措施嗎?”
“對哦!”唐克斯恍然大悟,“伏地魔要去找他了。”
“那座監獄……已經廢棄很久了。”鄧布利多有些艱澀地說道。
“那他現在豈不是很危險!”弗雷德提高了聲音。
“也未必,如果伏地魔沒有魂器,他倆決鬥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小天狼星說。
“但他應該沒有魔杖了吧。”赫敏小聲說。
沒人能繼續預測下去了,哈利望着天花闆,他并不希望格林德沃死于伏地魔手中,即便這位獨裁者曾滿手血腥,再聯想到他手中也許有着伏地魔渴望得到的東西,這種希冀就更強烈了。
【“我猜到你會這麼說。”哈利說。他不想讓自己的憤怒發洩到她頭上,但很難使聲音保持平靜,“我猜到你會說‘還年少’,可是他們跟你我現在一樣大。我們在這兒冒着生命危險抵抗黑魔法,而他呢,跟他的新密友湊在一起,謀劃着要統治麻瓜。”
他的怒氣再也壓不住了。他站起身走來走去,努力使怒氣消除一些。】
盧平試圖用加快語速以及模糊單詞發音的方式讓哈利不那麼尴尬,但收效甚微,哈利雖然沒有之前那麼坐立不安,但同樣因為那一句句針對性極強的指責而臉紅耳熱。
鄧布利多倒是笑了笑,似乎這種直白的質問比那些戰戰兢兢的寬慰更能讓他自在,“這是好事,證明巫師社會正在進步,在座的孩子們都要強于我,未來也一定會有更大的建樹。”
這下輪到更多人面紅耳赤了,活像鄧布利多在他們椅子下面放了把火似的。
【“我不是想為鄧布利多寫的東西辯護,”赫敏說,“那一套‘統治權’之類的鬼話,簡直又是‘魔法即強權’。可是哈利,他母親剛去世,他一個人待在那所房子裡——”
“一個人?他并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弟弟和妹妹,一直被他關着的啞炮妹妹——”
“我不相信,”赫敏說,她也站了起來,“無論那女孩有什麼問題,我不認為她是啞炮。我們了解的鄧布利多絕不允許——”
“我們自以為了解鄧布利多不想用武力征服麻瓜!”哈利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山頭回響,幾隻黑鳥飛起,咕咕叫着在珍珠色的天空下盤旋。】
“阿利安娜并不是啞炮,”麥格教授長歎一口氣,“阿不思和他的家人從沒做過麗塔描述的那些事,沒有囚禁也沒有虐待。”
“我們明白,麥格教授。”赫敏忙不疊地說道,“我們也相信鄧布利多教授不會那麼做的。”
“所以她是生了病?”哈利試探性問道,麥格教授看起來是這裡最了解鄧布利多過往的。
他看到她和鄧布利多對視了一會,“你們可以理解為一種極為罕見的‘病’,”思量再三,麥格教授還是開口了,“沒人能夠治得了,聖芒戈的治療師也不行,甚至直至現在都沒有這類‘病人’轉變為正常人的例子。”
“所以教授才需要時時看護?”赫敏的追問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哈利能感覺到心裡的拼圖又全了一個角,雖然上面的圖案還比較模糊。
【“他轉變了,哈利,他轉變了!就是這麼簡單!也許他十七歲時是相信過這些東西,但他後來畢生都與黑魔法做鬥争。是鄧布利多阻止了格林德沃,是他總是支持保護麻瓜和麻瓜出身者的權益,是他從一開始就在抵抗神秘人,并且為打敗神秘人而死?”】
“我得感謝你,格蘭傑小姐。”鄧布利多說,“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維護,哪怕在看到了這麼不堪的過往之後。”
“因為您所做的一切我們都看在眼裡。”赫敏的聲音小而堅定,“不管是霍格沃茨還是鳳凰社,您都付出了一切去抗争。”
【麗塔的書躺在他們之間的地上,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臉苦笑地看着兩個人。
“哈利,對不起,我覺得你這麼生氣的真正原因是,鄧布利多從來沒有親口告訴你這些。”
“也許吧!”哈利吼道,猛然把雙臂擋到頭上,不知是想控制他的憤怒,還是想抵擋自己失望的重壓,“看看他要我做什麼,赫敏!冒生命危險,哈利!一次又一次!别指望我解釋一切,隻要盲目相信我,相信我自有把握,相信我,盡管我不相信你!從來不讓你知道全部真相!從來不!”】
“我到現在才有點理解你前面跟鄧布利多生氣的原因。”羅恩揉着鼻子低聲嘟囔,“你不想他瞞着你,但偏偏很多東西都是在他死後你才知道。”
“我最大的問題是,一邊沒有把你當做成年人來看待,一邊又把屬于成年人的重擔推給了你。”鄧布利多的語調中透出疲憊,“你的憤怒是正常的,哈利,我也應該反思自己的決策。”
“其實主要的原因是,你不在了。”哈利的嗓音有些啞,“如果你還活着,我會沖進校長室拿着這本書去問個答案,或者在更早的時候,從麗塔登了報道又或者是穆麗爾搬弄是非的時候就去與您談談。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不可能了,我隻能通過别人的轉述去了解您,當真相與想象大相徑庭時,我除了憤怒什麼都做不到。”
鄧布利多聽着男孩的解釋,胸口有些悶痛,他想開口寬慰幾句,卻找不到合适的詞,也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又怎麼有立場要求活下去的人保持信念呢?
【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兩人站在一片白色的空虛中對視着,哈利感到他們就像蒼茫天宇下的昆蟲一樣渺小。
“他愛你,”赫敏小聲說,“我知道他愛你。” 哈利放下了手臂。
“我不知道他愛誰,赫敏,但絕不是我。這不是愛,留給我這個爛攤子。他跟蓋勒特·格林德沃吐露的真實想法,都比對我說的多得多。”】
麥格教授的神情在聽到最後這句話後有一瞬間的扭曲,書裡這個怒氣沖天的孩子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無形當中道出了真相,也不知道格林德沃聽到這番話會作何感想。
【哈利撿起他掉在雪地上的赫敏的魔杖,坐回到帳篷口。
“謝謝你的茶,我接着放哨,你回去暖和暖和吧。”
她猶豫着,但看出了這是逐客令。她撿起書走進帳篷,但經過他身邊時用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他閉上眼睛,恨自己内心深處還希望她說的是真的:鄧布利多真的關心過他。】
“不關心的話就應該放你六年級自生自滅,至少能省去一半精力!”斯内普少見的提高音量說話,“還是偉大的救世主跟對關心的定義另有不同?”
“我不是——”哈利的話音被突然出現的食物截斷了,空間似乎已經等了他們很久,還沒等盧平把書放好就布置了晚餐桌。食物的香味與熱氣的氤氲下,哈利感覺到疲倦包裹了上來,他再沒力氣跟斯内普争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