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低調的便服，卻依舊繡着金線尊貴無比，他眉眼高傲的一如當年卻略顯疲憊，想來之前聽聞的頭疾困頓了他許久。

頭發依舊烏黑，皮膚也如年輕時一樣沒有變化，隻是眼球卻少了以前的清亮，表情也變得孤傲更甚。

“人可以盡力保住容顔，可神韻是無法改變的。君後雖如年輕時一般容貌，可到底還是變的令我無法确定你是否還是當年正氣善良的少年。”

“是嗎？”鄭君後擡手撫了撫鬓邊，随即臉上又露出不屑，“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指摘我？當初那個跟在你身後的少年早已不複存在，現在我是尊貴的君後，而你呢，隻是一個階下囚而已，孰是孰非又有什麼重要？”

鄭君後瞧着宋主母雖然有了些許白發甚至穿着殘破的舊衣，但背脊依舊挺直如年輕時一樣溫和從容，他湧起了一絲怒意，“要不是我身在宮内自顧不暇，你又豈能過這麼久的好日子？你識人不清，不分好壞，終究落得此下場！你是，你那女兒也是，一樣選錯了男人，錯了一生。”

宋主母聽言有了一絲了然：“果真是君後安排的，可憐禾兒感情至深，那孩子終究辜負了她。”

“不錯，你那女兒宋禾持禮端方頗有風骨像極了你的從前，可這也是我最厭惡之處！”他眼裡露出一絲懷念又很快壓了下去，“可惜了，現下中箭掉下懸崖丢了性命，你宋家可是無——後——了。哦，不對，你還有兒子宋朝還在外逃呢，不過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言語狠絕死死的盯着她。

宋主母沒有理會他，隻是在提及宋禾丢了性命時微微顫了顫身體，聽見宋朝後一手扶牆才勉強站穩，“當年輔佐陛下登基，我知狡兔死，走狗烹。便向陛下請辭帶着家人去了老家雍州，陛下不舍宋家輔佐之恩執意要我保留宋姓部隊并賜名龍武軍意為護君長安。”

說到這時她望着遠處思及了從前。“到了雍州後，因我夫郎出身文儒之家，見我打打殺殺久了也到底生了懼怕，把心思動到了禾兒身上，日日揪着她讀書從文，可我卻覺得龍武軍既擔負如此大名，日後子子孫孫應當克盡本分守護我朝之安定，于是我便将禾兒硬帶在了身邊親自教養，但還是被他偷偷帶走好幾次。”說到這裡宋老主母臉上露出了笑容。

鄭君後難得的沒有打斷，聽她繼續說着。

“禾兒是個乖巧的，無論跟着我還是跟着他父親都非常的用心學習，還有朝兒老是跟在禾兒這個姐姐身邊玩耍頗為可愛，兩個都是我的好孩子，這次我朝受奕國之害朝廷節節敗退請求龍武軍上陣，此事涉及魏國邊地安危我毫無意見，卻沒想到是你的計謀……”宋主母痛心被污的龍武軍和死去的将士們，甚至魏國的安危不應該被拿來利用。

鄭君後聽此垂眸絲毫未見愧疚之意，眼底盡是冷漠。

“是我不曾考慮周全，想我輔佐陛下登基，後又為自己明哲保身，卻依舊錯算了君後的心思，落得子孫覆滅的下場……”痛心之餘唯餘自恨，宋主母垂下了肩膀閉目哀痛，牢内高高的小窗外太陽西斜射下一道光芒映在她的背上卻依舊照不亮她的滿身孤寂。

“如今宋禾宋朝姐弟陰陽相隔像極了你我的從前與現在。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無知，當初若你肯與我好好的不狠心拒絕我，我又豈會跟了陛下？”鄭君後想到以前眼含淚水惡意叢生，“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除了你别無選擇，你不知愛一個人是很難不愛的！你可知道我有多痛看着你和他成雙成對喜結連理。”看着她如今的模樣心裡恨意依舊不減。

“我不甘！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憑什麼他後來居上，而我卻在後宮獨自苦苦掙紮！”鄭君後滿是瘋狂，行動間更是失去了身在高位的端莊，抓着她的雙臂厲聲詢問，發洩着心中多年的不滿與恨，“蒼天有眼終究讓我得了勢，讓你女兒背上通敵叛國的大罪，你所保全一生的宋氏和他終将覆滅！不知你可後悔？”

“你不該如此的，當初你決定入宮我曾勸說你不要沖動行事，可你不聽非要如此，錯的是你太執拗了！現如今你更不該以私人恩怨便讓魏國領土落入外敵的口下，讓魏國将士無辜喪命，百姓飽受欺辱！”宋主母很是痛心他如今的所作所為，那樣大義通明的他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别忘了你也是出身武家啊鄭玉！”

聽見‘鄭玉’二字，鄭君後有些顫抖仿佛被打擊了一般，随後又搖了搖頭怒喝，“你不配叫這個名字！我現在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我隻問你可後悔？”

“我沒有什麼後悔的，惟願這條殘命能平息君後這多年來的恨意，讓魏國不在受苦，百姓安居樂業。”宋主母看向鄭君後滿是坦然。

鄭君後摸不準了她，這種如以往般無法控制的感覺讓他熟悉又恐懼，急聲問道“你不用這麼言語激昂，無論如何現在都無法更改了，隻要我在一日，你們就别想好過！”

宋主母緩緩一笑滿是無奈釋然，後退了兩步撩起衣擺慢慢跪在了他面前“這便是我唯一所求的，我虧欠孩子許多，為今隻有逃走的朝兒了，至于我的夫郎押解回京的路上他強打精神看顧着我這身軀盡心照顧……臣便求君後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饒臣夫婿一命，也求太後看在幼時宋家曾救你一命的份上饒了我那苦命的朝兒。”

鄭君後沒想到一向清冷的她竟會跪在自己面前伏低，這讓他終于感受到了一絲暢快，盡管提起那個男人他心裡依舊氣憤。

“你想以這種方式脅迫我？”轉而孤傲的俯看着她。

“為今我也隻能如此了，望君後開恩留我夫郎和宋氏血脈一條出路。”宋主母深知他最恨的是自己，已經連累了宋禾不想再連累了夫婿與兒子了。

他低下頭看着她思量許久，這一時的暢意消散的很快，看着她這樣許久終是無法跨越内心的反抗“看在你如此卑微的份上我是可以被你脅迫一回，就當是我大發慈悲了，省得讓世人說我趕盡殺絕毫無恩義……”

“我也不便與你再呆下去了，留了你許久已是耗盡了耐心，宋姐姐，我們——來世再見。”輕狂的笑聲自他喉間溢出，卻不見了年輕時的清麗靈動，多的是沙啞與猙獰。

宋母見他答應，放下了硬撐的身軀俯下一拜。

鄭君後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将一藥瓶随手扔下。

‘叮當’一聲脆響在室内很是突兀。

穩下心神鄭君後收斂了情緒戴好鬥篷輕叩石門，随即石門被人開啟，他緩步走出了牢房。

而跪地的身影久久未起，如不透亮的牢房一般黑暗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