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陽峰,祠堂。
燈火搖曳,檀香靜靜燃燒,縷縷青煙飄散。燭台後方,镌刻不同姓名的牌位分列數十排,沾染上暖色。
這些都是衍無宗已經仙逝之人。
萬蒼跪在冰冷地闆上,背脊微彎,垂首以袖掩唇,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咳咳!”
以前他也經常來這奉安祠罰跪。
當時萬蒼滿不在乎,甚至暗啐過暴斃的仙門中人,今日隻往上瞥了一眼,就莫名感到心虛。
最後一次來此,隻有三排牌位。
可想而知,那場仙魔大戰中,有多少衍無宗弟子死于非命。
他偷偷擡眼,去瞥旁邊挺立的過卿塵。那雙月白皂靴一塵不染,紋絲不動。
過卿塵斂眸沉思,不言語。
他方才制住花長舟,又蹙着眉,将倒在邊上的萬蒼同樣拎來祠堂,清晰流暢的下颌線始終緊繃着,如同山門前那尊冰冷的雕像。
若是再稍稍抿唇,則更像了。
花長舟距萬蒼咫尺之遙,即使跪着,背脊仍挺得筆直,嘴角翹起不屑的弧度,心裡痛罵“該死的小白臉”。
此人除了臉跟萬蒼有幾分神似,示弱賣慘的行為也如出一轍……
最好咳死算數!
剛不是還神氣揚揚地借劍呢,怎麼師尊一來,又這般弱柳扶風了?
不對。
花長舟眉梢挂滿嘲諷意味,思路回轉,黑亮的瞳孔驟縮。
——祝鴻哪來的靈力?!
萬蒼能猜到花長舟所想,隻是懶得搭理。他從前跟這人幾乎是日日互掐,每次鬥到中途,就會被趕來的過卿塵攔下,再帶到祠堂罰跪。
衍無宗并未明令禁止弟子切磋,但這并不意味着允許私鬥。
花長舟從萬蒼招新時就看他不慣,又因萬蒼入門後動不動真暈、假暈,還總愛纏着過卿塵,因此愈發厭惡。
萬蒼讨厭花長舟的理由更加純粹。
無非是早入門幾年,就成天在衆弟子面前晃悠,還跟公雞打鳴似的,哪哪都要管,連他黏着過卿塵都要插上一腳。
過卿塵長相俊美,待人謙和,最重要的是身負仙骨。
本尊不跟在仙君屁股後面打探情報,難道屈尊降貴,來貼你這隻死公雞不成?
簡直搞笑!
二人互相看不順眼,不分時間地點,想打便打,從不上擂台,也不開防護陣法,回回如此,摧殘了衍無宗内不知多少花草樹木。
堪稱教科書般的私鬥。
萬蒼剛才見到過卿塵去而複返,内心竊喜,當即把鴻念劍一藏,又嘔出幾口血,倒在地上裝死。
叫人一看便心生憐惜之情。
攬星峰皆知,祝鴻小師弟沒法修煉,毫無靈力,自己怎麼可能還手呢。
多麼一目了然,全是花長舟的錯!
但萬蒼這一套戲做全,過卿塵也不過扶起他後傳輸靈力,幫助調理内息,不像往昔那樣關切,可謂冷淡至極。
也對。
畢竟他不是剛拜師的萬蒼,如今隻是個無甚關系的廢物草包。
萬蒼道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失落與煩悶沖上腦海,撕扯着唯一清醒的神經。他狠狠咬破舌尖,又感知到脊柱内藏着的鴻念劍,掐着手指深呼吸,這才平複好情緒,得以冷靜面對過卿塵。
仙魔大戰前,鴻念劍不翼而飛。
萬蒼早已習慣了徒手殺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很念舊,對這把陪伴良久的劍情感特殊。
複生到現在,唯一值得慶祝的事,便是尋回了劍。
他召喚鴻念劍,用的乃是“借劍訣”。
這是衍無宗弟子入門就會學的小法術,因靈力低微,且未曾挑選佩劍,于是乎經常會使用該手段。
即從劍冢那多如繁星的劍中,請出一把來用。
萬物皆有靈,能召喚出哪一把,全憑劍的選擇,召喚失敗的情況也時常發生。
祝鴻這具身體,經脈運轉正常,但隻可短暫抽調天地靈氣,怕是遇上了連甘守吟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總之,原是連借劍訣都使不出的。
而今萬蒼的神魂入主,莫說借把劍了,就算他立刻洗髓結丹,再闖進劍冢,把裡面的東西全部順走,也是輕易而舉。
但他不能這麼做,會暴露身份。
萬蒼眸中疑慮一閃而過。
劍丢以後,他數次嘗試召喚未果,為什麼換了個身體,反倒一次性成功了?
“長舟,你先說。”過卿塵眼神淡淡掠過二人,轉身面朝牌位。
怎麼連辯解的主動權都不交給本尊了?!
萬蒼睫羽撲閃,驚愕地望向過卿塵,就聽到花長舟說:“師尊,弟子知錯了。”
不是,冒昧打擾一下,你前世認錯有這麼積極,态度有這麼好嗎?
被奪舍的人其實是你吧,花長舟!
“何錯之有?”
“師尊喊‘去請’小師弟,弟子未盡心,反而态度惡劣,此為其一;師尊喊‘多照看’小師弟,弟子未盡責,反而刀劍相向,此為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