鹘國位于大祈西境,屬地與隴右接壤,一向與大祈交好。這次派來的使者身份尊貴,據說是王國中最受寵的三王子,名叫護劼,此行前來除了貢馬,還兼有商議互市之意。
為便于接待胡人使節,李德音在别院中設了一塊獨立的庭院,取名四夷館。館内亭台樓閣建築風格别出心裁,雜糅了北境和西域諸國的特色。接待鹘國使者的晚宴便設在四夷館内一座具有濃厚的鹘族風格的院落。
侍者引着世子爺和鄭來儀走進院中。弧形的外牆鋪滿繁複而不失整齊的雕花石磚,庭院中栽種着北方極為罕見的棕榈樹,樹影婆娑。院落中央的觀景台以十二根立柱撐起,輕紗為簾随風飄拂,四方花磚鋪地,擡頭可見六邊形的木質穹頂,巨大的寶相花嵌于中心,喻示着大祈盛世為四方來賀。
花壇中的石榴花熱烈盛放着,鄭來儀一見便覺欣喜,想起國公府中父親帶着自己栽下的那株石榴樹,腳步便慢了幾分。
“走吧,椒椒。”
觀景台上,客人已經落座。衆人聽見世子爺的聲音,紛紛起身。
“護劼拜見世子!”
傳說中的鹘國三王子護劼穿一身花紋繁複的褐色錦袍,頭戴扇形冠,一頭卷曲的褐發被整齊歸至腦後,腰間系着墨綠色的長巾,耳上還戴着兩隻金環耳墜,一身衣飾顔色鮮明十分華麗。
護劼的漢話十分标準,幾乎聽不出口音。向李德音行完禮後,視線便停在了世子身後一襲天水碧束胸長裙的鄭來儀身上,雙目可見地睜圓了。
“護劼也算來過中州不少回,卻不曾見過這樣的美人——”
他同樣朝着鄭來儀行了一禮,背弓得更深了些,“——護劼拜見美人!”
李德音并不适應鹘人對女子過分熱情的舉止,下意識看向鄭來儀,擔心她心中不悅,誰料她卻淡淡笑着還了一禮。
“三王子會這麼說,恐怕是還沒有見過我幾個姐姐的緣故。”
護劼哈哈大笑,對這落落大方的國公小姐留下深刻印象,衆人亦是笑意盈盈地入座。世子居主位坐在中心,護劼和一衆鹘國使臣坐右手,鄭來儀坐左手,陪同在座的還有鴻胪寺的官員和牧監齊輿。
鄭來儀甫一落座,才發現自己對面,叔山梧正坐在護劼的右手邊,此刻正偏過頭與護劼低聲交談。護劼直起身子,朝着鄭來儀點了點頭,叔山梧視線便一同順勢轉了過來,與她隔空對望。
他穿了一件佛頭青的寬袖襕衫,玉色蹀躞帶束腰,竟有了幾分文臣氣質,低調地跻身于衣飾鮮明的胡客之中,面上挂着疏離的笑意。
與早晨将她緊箍于懷中降烈馬的叔山梧判若兩人。
鄭來儀垂下眼,抿了口茶。
見諸人都已落座,主人席位上的李德音端起酒杯,曲樂暫停。
“承蒙陛下親自關心,大祈與六胡州市馬如火如荼,今日本世子特在此宴請鹘國使團,也為三王子送行,感謝三王子為兩國互市再填新彩!”
護劼哈哈一笑:“世子客氣了,借您吉言!”
“本世子聽聞玉京已經開始有頗具眼光的馬行,指定專門收購鹘國馬?”
護劼面露得意:“不是我護劼吹噓,實則我鹘國馬比起圖羅和沮渠馬,戰力一點不差!隻是吃虧在我們離大祈遠了些,往來不如他們方便,此次前來,隻求能讓我鹘國馬更多為大祈看到!”
“看來三王子不虛此行了。”衆人見世子端起了酒杯,便紛紛跟着舉杯。
李德音正要仰頭喝酒,視線瞥到叔山梧,動作停了下來,疑問道:“於淵,你怎麼端的茶?”
衆人視線紛紛投向叔山梧。隻有鄭來儀,默默放下了手中杯子。
她想起,他的确是不喝酒的。
常年離家的将士們,腰間酒壺中的一口酒有時是孤獨戍邊的生活中唯一的憑吊,甚至急行軍時随身的水囊裡或許都裝的是烈酒。很少能見到如他一樣滴酒不沾的軍人。
叔山梧正要說話,旁邊的護劼卻開口了。
“世子爺不用管他!他喝不了酒,您準備的美酒正好不用分他一杯,我們喝我們的就好!”
主客都這麼說了,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于是将杯中酒紛紛飲盡了。
李德音便好奇問護劼:“不知三王子和叔山梧是如何認識,看起來很是親厚?”
護劼看向旁邊坐着的叔山梧:“說來話長,有一年鹘國邊城遭逢災荒,災民為求生沖進了大祈邊境,當時貴國邊城的大官要将他們當做奸細處死。是阿梧兄弟出面,不僅将人平安送回,還給他們帶上了米糧和肉幹……”
李德音聞言,點頭道:“做得不錯!大祈與鹘國一向交好,這糊塗駐防官也不知是哪一位,怎的如此不明事理?”
一言既出,在場諸人均是随聲附和。護劼笑道:“世子爺也不用追究了,在下今日來是交友的,也不是告狀的。事情已經過去,就不用再提了!”
大家呵呵一笑,便準備揭過這篇。
“還是三王子明理。邊郡形勢複雜,駐防官為國守境,無非是過分謹慎了些,于大祈而言并無甚過錯。若是對誰都友善,怕是某一日會成了東郭先生。”
鄭來儀說罷,拈起盤裡的一刻碧玉葡萄,不緊不慢地剝開皮放進口中。
叔山梧掀眉,淡淡看向對面的人。
在場的都是和番邦打慣交道的人,深谙表面和氣的重要性,護劼随口一提的事,卻也是隐隐表達對大祈的不滿。而鄭來儀這番雲淡風輕的話看似附和護劼,其實是在背刺出手保護異族的叔山梧。
也無疑提醒在座的各位,此時所處的畢竟是大祈的領土,要明白自己的立場。
叔山梧身後,決雲對鄭來儀怒目相向——這鄭小姐接連拆台,矛頭十分明顯地指向自己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