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像就是被冰冷的鋼筋水泥鑄造,不易坍塌,卻又向我投射寒光。
我還未來得及從腳下的冰洞邁出,荒蕪之地又被硬生生鑿了個口要我跨去另一個洞,一切都毫無章序,亂頁的記下幾筆遺憾内容,自欺欺人完整式的破碎青春。
項景在一個清晨接到電話,那是2010年的冬天,我們才一起過完元旦沒多久,眼看馬上就要放寒假。
那天也是我和阿舒,最後一次見到項景。
項景幾乎是哭得快暈死過去,她雙手顫抖,死死抱住腦袋癱坐在地上,起初我和阿舒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項景隻是哭泣,我們還從來沒見過項景如此狼狽的樣子。
項景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都很堅強,以至于大家似乎都忘記她也會流淚。
薄唇挺鼻,濃眉大眼,頗有混血兒的深邃五官。學校有好多女孩子都很喜歡她,就像是,應該算是,愛戀的喜歡。
她很受歡迎,但從不跟任何人有過暧昧舉動,說是不對眼,沒感覺。
她早前很大方地告訴我和阿舒,她喜歡女孩子,可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喜歡過一個人,似乎是在等,她說想找個和她姐姐一樣溫柔的人。
項景的喉嚨發出痛苦嘶鳴,無法接受地搖着頭:“我姐姐怎麼可能會死……她怎麼會就這樣死去……我不信……我不信……”
死亡氣息悄然降臨,我能嗅到那個味道,是無邊無際的空茫。
記憶與之交疊,我感受過兩次,一次是外婆過世,第二次是陸阿姨的離去。
如今,有了第三次。
還沒來得及給予項景更多安慰,孔教去往寝室找到我和阿舒兩人,讓我倆照常上課,她留下來照顧項景。
在我們離開宿舍樓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回頭看見一輛印着公安兩字的白色豐田停在門口,幾個地位看似比較有權威的警察走了進去。
心裡泛起異樣酸痛,莫名的不舍,後來才明白,那是離别偷偷覆在感官傳達即将分開的訊号。
原以為項景回去辦完喪葬儀式就會回來上課,直到一星期後,也就是放寒假的前一天,孔教告訴我們,項景已經退學。
她的床單都還沒來得及拆下清洗,枕邊還有找吳科借的幾本書籍,所有東西都如從前擺在老位置,她還喜歡把香皂放衣櫃裡,說是這樣衣服會染上香氣,不會沖鼻子,省掉買香水的錢。
阿舒坐在項景的床上,如往常那樣抱住她的枕頭:“項景真的走了嗎,我怎麼覺得她還在我們身邊。”
我放下電話,不想再聽見機械的女聲重複已關機這三個字,我着實讨厭聽見這句話。
陸顔的我已經聽夠了,現在又換成項景。
—
除了晨跑,整個寒假幾乎是待在家裡沒踏出半步門,音樂和書籍足夠我揮霍大半時間。
除夕的晚上我一個人去了望洲湖放煙花,還記得去年是項景和阿舒兩人一同上山到家裡過的年,媽媽還給她倆一人封了一個大紅包,項景高興得多吃了兩碗飯,她平常飯量是兩碗,撐着肚子誇蘭嫂做飯好吃。
我們三人風風火火提着幾大箱煙花和鞭炮去往湖邊,三隻一模一樣的手表靠在一起。
“三,二,一!”
“新年快樂!”
煙花騰空躍起綻放在天上,湖面粼粼閃爍,這時候一片熱烈火光覆在整個霧城,能望見城市裡濃霧缭繞,鼻子裡都是硫磺味,喜悅的味道,莫名興奮。
阿舒那時候激動得流下淚,項景則是抿唇淺笑,眼神中充滿無盡向往。
…
獨自一人點燃煙花,眼眸随它往上移動。
嘭——
我在這天落下了不明不白的淚,濃烈的過年氛圍好似不屬于我,漸漸脫離孩子氣的祈盼,難以言喻的惆怅又在提醒我,該做好長大的準備了。
2010年11月中旬,陵江警校舉辦了一場個人模拟技能專項大賽,女子組,我和吳科并列第一。
那次比賽,吳科身上的銳氣被雲江省特警大隊的領導一眼看中,完賽後特地面見吳科,向她抛出橄榄枝。
三天後,吳科離開了警校,去往雲江省特警部隊進一步學習,我則是被何局帶到霧城刑警隊先一步開始了實習生涯。
一邊準備聯考一邊累積實戰經驗,運用在警校所學到的知識帶入真實的偵察工作當中。
我幾乎快沒有多餘的時間懷念以前,更多是被無形力量持續地推動,趕攆,日複一日,不知疲憊。
2011年六月學校畢業典禮,吳科因參加邊境的緊急任務沒能回來,我那天也是剛好從現場匆忙趕回學校參加儀式。
與阿舒有些日子沒見,她穿着制服奔向我給了個大大的擁抱,連忙叫我去換衣服準備拍照。
我朝項景以往的位置看去,已被其他同學替代。
阿舒站在我身旁,同樣看向那處地方。
“項景或許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吧,她和她姐姐相依為命長大,需要時間走出來……”阿舒拍着我的肩,細聲安慰。
随後我挪開視線,挽好頭發将制帽戴在頭上:“嗯,我們走吧。”
“來,同學們,笑一個!”攝影師舉着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