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殿内,李玚倦怠地攪着朱砂禦筆,拿起折子瞥了一眼,又扔回桌上。
他實在是沒有心思處理公文,可偏偏又堆積在案頭,讓人不得不注意。
親眼目睹沈書清行刑,他隻會比她更疼,回憶時仍覺觸目驚心。
心被高高吊起,空蕩蕩的,尋不着邊際,沒有着落。
他已連着三日抓着裴漠不放,每日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
沈書清依然昏迷着,不見醒。
他還私自偷偷問了徐太醫,受了半個時辰拶刑,手是否還能恢複如初?
徐太醫搓了搓手,斟酌了一會:“和原先一樣,可能有些困難。不過好生将養着,手能和原來一樣使上力氣,還是不成問題的。”
李玚聽完,蔫了半截,打發徐太醫走了。
他正頹然地攪動着硯台裡的墨水,掌事公公就踩着碎步進來傳話:“陛下,裴大人來了。”
李玚手中的筆瞬間擱置在雲山似的筆架上,激動道:“快請。”
裴漠一踏入殿門,李玚就忍不住問道:“沈書清她……”
“陛下,您先聽我說完,正事要緊。”裴漠行禮道。
李玚磨不過,撩袍端坐,“說吧。”
裴漠呈上刑部整理的案宗,将李玚和傅深交予他的證據命人謄抄了一份夾在其中,如今案子完完整整已有脈絡,三司已經全部詳閱一緻通過。
“陛下,仕子毒殺案的來龍去脈,刑部已經查實清楚,所歸的證據也一一确認沒有造假,皆為實證。言正嵩卻為幕後主使,禮部從旁協助,釀成一樁大禍,更是連累了蘇相。”
李玚認真翻閱了所有的文書卷宗,言正嵩所犯罪證清晰明列,實屬罪大惡極。
有一疊書信引起了李玚的注意,他好奇地翻動着。
裴漠見狀,解釋道:“這是沈書清交給傅大人的。”
李玚默念了一番後,胃中泛起一陣惡心,直抵喉嚨。
他趕緊放了回去。
“陛下,沒事吧。”裴漠關切地問。
李玚擺了擺手,抿了口茶:“沒事。那依刑部之見,這案子如何歸置比較妥當?”
裴漠雙手合攏,躬身道:“回陛下,既然沈書清已經在大殿之上捅了這個口子,那縫合這個破口必也要在大殿上,好讓衆臣見個明白。”
李玚欣慰地點點頭:“你和朕想得一樣。”
“我會讓大理寺提請言正嵩,當面對質下罪,不失我三司公正。”裴漠接着道。
李玚若有所思,指了指案上的卷宗:“把李瑞一并帶來,也好讓他死得明白些。朕要審的不止這一樁案。”
“那依陛下的意思……”
“此案最後審,朕先算一算他們和朕的賬。”
裴漠頓了頓,遲疑道:“陛下,臣還有一請。”
“說。”
“這既是沈書清念念在懷之事,臣想,蘇家的冤案能不能由她來審,想來她比臣,更懂此案。”
李玚一聽見“沈書清”三個字,頓時就來了精神。他手指敲打着桌子,點頭道:“朕也有此意,可念及她的身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裴漠偷偷笑了笑,回道:“臣來,還有一事想與陛下說。”
“何事?”
裴漠壓了壓喜色,在“蘇姑娘”和“沈姑娘”的稱呼間,還是選擇了“沈姑娘”。
他說道:“今晨刑部牢頭來報,說是沈姑娘已經醒了,尚有力氣進食,這話是她讓牢頭帶給臣的。”
李玚肩膀松了下來,欣喜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漠:“當真?她身子可有好些?人怎麼樣?”
“不過……”裴漠頓道。
李玚心下一涼。
“不過牢頭再去看她時,她又睡下了。陛下放心,人平安無事。”
李玚舒了口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她可有話帶給朕?”
“沒有。僅此一句,再無他話。”
李玚實在無法安心,問道:“既然案子已結,那朕是不是可以接她回宮?”
裴漠思索着,答道:“陛下,臣明白您的擔心,牢獄苦寒,更何況沈姑娘受了傷。但是陛下,你如今接她回宮中,隻怕是要辜負沈姑娘的一番心血。她費盡心思用自己換取一個公正,不願意拖累陛下,陛下此時接她回宮,讓外頭的人怎麼想?陛下可别忘了,傳言就是從宮裡流出去的。”
“偷偷接回來,也不行嗎?”李玚失落地問。他沒有工夫去思考七彎八繞,他隻想要沈書清平安。
裴漠搖了搖頭,平聲道:“陛下還是避嫌為好,不可顯出一點偏私,案子未解決前,沈姑娘不宜進宮。”
他瞥了眼李玚的眼色,心生一計:“陛下,臣有個法子。陛下若實在擔憂沈姑娘,臣可命人将沈姑娘送至傅府,三司府内,無人敢言,逢人詢問,便稱戴罪養傷,别人也會知道是陛下您默許的。傅家和蘇家又是故交,可以托付。”
“那便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