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玚站起身來,走至李瑞面前,蹲下同他平視,旁邊的刑部獄卒立刻按住了李瑞。
“皇兄逼宮的那一夜,朕同皇兄說的話,皇兄怕是都忘記了。皇兄啊,你的恃才傲物,才是你淪落至此的根源,跟朕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不要恨朕,要恨就恨你自己。”
李玚潇灑地轉身,玄色龍擺揚起,金絲龍紋宛若遊龍,令人心神向往。
李瑞突然發了瘋似的,拷着鐵鍊的手拼命向前伸去,撲騰滞留在空中的龍紋。
刑部獄卒盡全力制住他,見他仍不放棄,索性重敲了李瑞的手臂。
李瑞這才吃痛地縮回了手,發紅的眼睛卻死死地盯住李玚身上的龍紋不肯送。
妄想是種,執着是肥。
妄念和執念,同根同長,互相汲取力量,在心中長成參天大樹。
哪怕此前隻是一顆種子。
李玚揮手一坐,随意問道:“你們二人,可有誰唆使誰?又或者說,誰逼迫誰?”
台下沉默。
言正嵩深深地望着李瑞,轉眸對李玚說:“今日殿審,可會記錄在案?”
“自然。”李玚答。
“可會更改?”他又問道。
李瑞揚了揚塵:“說什麼做什麼,就是什麼。”
言正嵩嘴角露出得意的一抹笑:“是我诓騙二殿下逼宮的,二殿下先前不知此事。烏蒙是我聯絡的,逼宮是我逼迫他的,李瑞事先都不知情。”
李瑞不可思議地看向言正嵩,瞳孔裡滿是驚懼。
李玚知道言正嵩什麼心思,聳了聳肩:“言相的一面之詞,該記下的。不過朕這裡有一張口供,運私鐵的車夫說,讓他運貨的人是李瑞,那朕該信誰呢?”
言正嵩剛要開口辯解,李玚就将口供揉成團扔向他:“你想為李瑞在史冊上留下個尚好的名聲,哪怕死了,身後名也好幹淨些。所有的罪責你一人擔下,言正嵩,都已經脫下華服跪在這了,你還有這麼多繞繞彎彎的小心思。可證據就擺在這,朕不戳穿你,實在愧對史官,也愧對三司。”
李瑞握住了言正嵩的手,示意他不必過多言語。兩雙被鐵鍊交纏住的雙手,連在一起,鐵鍊也跟着有情義了起來。
李玚偏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到底還是有些心軟。
“逼宮之事,是我二人合謀,誰也撇不開誰。”李瑞言道,絲毫不懼。
李玚淡淡道:“逼宮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起兵的時候就沒想過,你們身邊的至親至愛,會被你們一起連累嗎?拿全族的性命來賭自己的私欲,值得嗎?”
聞言,言正嵩沒有接話,目若冰霜,絕情至極。
李玚見狀,不願和言正嵩多廢話,低下頭默了一陣。
“言相可還有有錯要坦白?”他問了句,擡眸注視着言正嵩的反應。
言正嵩扭起一絲譏笑,“陛下何苦為難我?”
李玚搖搖頭,歎道:“既然言相想不起來,那朕便幫言相理一理一樁舊案。”
言正嵩心下一緊,頓覺不妙。
“七年前,春闱時,進京趕考的學子們一朝毒發死于考場,最後查至是當時的宰相蘇翊所為,全府抄斬,不留活口,言相可還記得?”
言正嵩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驚恐凝成了一團憋在心裡,他仍沉住氣問:“這樁案子先帝在時便已了結,全是罪臣蘇翊的手段,跟我有何幹系?”
“言相,剛審了兩案,您知道的,朕不會用沒有證據的事情來污蔑你,不然會讓朝臣百姓寒了心。”
言正嵩緊繃的弦數根斷裂,驚雲散成一團污塵,蒙蔽了狡辯的嘴臉。
李玚正欲開口反譏,言正嵩就冷冷道:“李玚,這是先帝絕不改口的案子。你現在翻出這個案子,替蘇家洗清冤屈,你讓先帝怎麼想?讓天下人看你們父慈子孝的笑話嗎?”
殿中一片沉默,言正嵩驚詫地朝周圍望去,人人都低着頭,似乎對這件事置若罔聞。
“不用看了。”李玚忍着心痛,想起沈書清跪在大殿之中所受的屈辱和痛罰,他便對眼前人更加憎惡,“這件事,不是朕主動要查,是有人親自舉着證據來朕面前,告知朕此案蘇翊清清白白,罪魁禍首卻是你言正嵩。”
“是誰?”言正嵩不可置信地問道。
“蘇家獨女,蘇筠。”
話一落下,大殿之中邁入一女子身影。
素白裡裙如鵝毛飛舞,淡青色的外衫随過殿風輕揚。垂落于腰間的青絲翻騰如浪,素雅的發髻上别了一隻白玉簪,和腰間的白玉玦呈輝映之勢。
沈書清手中托着數張薄紙,怕紙張飛揚暗自用拇指按了按,穩穩踏入大殿。
她行至言正嵩身旁跪下,行女禮道:“臣女蘇筠,拜見陛下。”
今日上殿的,不是工部侍郎沈書清,而是冤臣獨女蘇筠。
沈書清轉頭望向言正嵩,輕聲問候:“言伯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