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鹹魚實在是太香了。
花椒、鹽、香粉滿滿塗上一層,又被放在梅樹下風吹了好幾個日夜,再經符柚的小手一個個串在木簽上,從江府大門一路走到人家主院的待客廳,所經之人無不矚目,更有甚者還沒出息地咽了半日口水,被嬷嬷追着才罵。
屋内燃着的名貴香氣漸漸被掩蓋了,江淮之嗅到那撲鼻的魚香味,終于忍不住擡起了頭。
“……做什麼。”
“來給先生送禮呀。”
她把手上的檀木匣子擺到他面前,那些鹹魚卻不知道往哪放好了。
“爹娘說我要講人情世故,逢年過節要給先生送個禮。”
“……”
江淮之沉默半晌,忍不住有了笑意。
“這話也能公開往外說?”
“嗯?不可以嗎?”
“其一,言官知道了,應該很樂意參我一本。”
他好整以暇地倚在椅背上,看着她在屋子裡團團轉。
“其二,丞相大人與長公主殿下知道了,應該很樂意罵你一頓。”
“為什麼要罵我呀?”
符小娘子很是委屈。
“他們非要我過來送禮,我都過來了還不行嘛。”
“……這兩個字,在外面還是少提好。”
江淮之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接過了她手中那三串鹹魚,修長的手指在她手心裡劃過,擦出微涼的溫度。
“這怕不能是家裡人的主意吧?”
“當然!”
符柚蹦蹦跳跳跟着他,看着他好生将鹹魚放到了個托盤裡。
“這是我親手腌的呢,腌了好幾天!”
“嗯,像你。”
江淮之笑得溫柔,似乎意有所指。
符柚倒是個從來聽不出别人話中話的,兀自說着自個兒的:“先生知道我為什麼要腌這個嗎?”
他耐心很好:“講講看。”
“前些日子先生講古籍,不是說人家弟子投師都帶束脩的嘛?”她眸間跳着些雀躍,“我也效仿古人!”
“……可人家帶的是幹肉。”
“鹹魚不也被風幹了嘛?魚也是肉呀!”
“……可你這也太香了。”
他眉眼難掩無奈。
“待上一下午,連我都要腌入味了。”
“那也挺好的!”
她笑得極甜。
“先生身上一直都是雪松香氣,偶爾染點鹹魚味也好玩!”
江淮之低聲一笑,負手踱回了座上,“膽子大了,瞧着心情也不錯。”
“都放假了,不用念書誰不開心呀!”
符柚又抱起那個檀木匣乖乖湊過去。
“明日就是新年了,感覺江府上下都很忙,沒什麼人來管我,我自己摸到這裡來的,我厲害吧!”
“厲害。”
他颔首看向她,像哄孩子一般。
“知你不喜約束,我特意吩咐過他們,就當沒有看見你就是了。”
“怪不得呢,那我以後可就願意來江府了!”
“來便是,不必翻你那個牆了,月月修瓦也是很貴的。”
她聽了面上一羞。
“我還以為先生家的瓦片質量很好,還想着問問在哪買的來着……”
“怎麼,相府的牆你也想翻?”
江淮之調笑一句,視線淺淺落在了那匣子上,“這又是什麼?”
她差點忘了:“哦——這個是爹娘讓我帶過來的!”
符柚小爪子一陣搗鼓,費半天勁才把那保護得嚴嚴實實的杯子捯出來。
“白玉八曲長杯。”
他隻看了一眼,便輕輕伸手推了回去。
“和阗白玉所制,忍冬紋作飾,百年也隻得這一件,太貴重了,你帶回去。”
她沒忍住“啊?”了一聲。
“它不就是一個杯子嘛?我還覺得太小了,拿來給先生丢面,才又做了三串鹹魚的。”
……你那三串鹹魚才是最詭異的吧。
江淮之腹诽一句,很善良地選擇不點破她:“近期是有何事麼?例常的年貨往來中,相府也比往年送得多了些。”
“有!”
她果斷點點頭,将妹妹請教她算學題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個透,江淮之心下這才了然。
他當是什麼,原是誤打誤撞了一道講過的題,卻讓丞相大人誤以為他是什麼孔孟再世了。
這便更不能收了。
他擡手将玉杯重新裝回檀木匣内,遞給了她,“沒有和符大人說,這題你恰好學過?”
“當然沒有!”
符柚仰起小臉,瞧着還有些小驕傲。
“爹爹允諾了我不少好東西,我才不告訴他呢!”
“那今後若再有這般情況又當如何?”
“那今後還上課呢!”
她口中一套一套的。
“又不是不跟先生學了,對吧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