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他着一襲銀灰色月白山竹紋窄袖袍衫,好似清幽山間挺拔的竹一般負手行于人群中,街上的喧嚣熱鬧竟是絲毫落不到他的身上,這般清冷的氣質兼具那出衆的樣貌,惹得姑娘們頻頻回首,皆在議論這是哪家公子。
而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太感興趣,視線隻緊緊盯着前面那到處蹦跶的粉團子,生怕她一個不留神跑丢了,又或者一頭栽進橋下的河裡。
故而姑娘們看符小娘子的目光愈發毒辣了。
隻是小娘子并未注意到,一手拎着盞提梁式天女散花绛紗燈,一手遙遙朝他招了招手,一蹦一蹦躍了老高,見他颔首才縮回了爪子。
這一揮手,她終于意識到,好像有很多人在看她。
呃……是她今日盛裝打扮太過好看,過分引人注目了麼?
雖說她是久居盛名的京城第一美人兒,但今日畢竟做賊心虛,還是不太想讓人認出來的,這才特意挑了這人多的花市擠上一擠,若真要論賞燈,京中各大家族的請帖前些時日就堆積如山了,想來諸位貴女眼下都在各個花燈宴上嬉戲,沒有人會在街頭抓她。
“出來玩也能走神?”
熟悉的調笑聲在頭頂響起,符柚堪堪回神,眼睜睜看着他那瘦削的手指一勾,便将那盞绛紗燈提到了自己手裡。
微黃的燈光透過绛色的細紗投映在他腰間的山竹紋上,倒多少掃了幾分清貴走,平白添了些喜慶。
“绛紗燈多見為立式,像這種提梁式的倒是少見,難怪常言高手出民間。”
江淮之細細端詳着,眼瞧着那花燈小販肉眼可見地欣喜起來。
“喜歡這個?”
“萦月喜歡這一種。”
她開口很甜。
“我們給她帶回去這個!”
“你喜歡哪一個?”
“我嘛……”
符小娘子雙手抱臂環在身前,在不小的攤位前逛了一圈。
“那種的太文雅了,我喜歡可愛一點的,這盞兔兒燈就很好!”
江淮之倒是被她逗笑了。
“去歲都及笄了,不久前又過了一歲生辰,怎得和孩童搶玩具。”
“你說我幼稚!”
她一叉腰可不幹了,伶牙俐齒回過去。
“我還小呢,又不像先生一把年紀了!”
“到你口中,我年紀輕輕倒是快要入土了。”
他難得話中又有些寵溺,也沒有刻意忌諱什麼。
“沒有,隻是偶有感觸,覺得柚兒天真可愛。”
符柚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被誇得有些羞了,支吾道。
“那、那就兔兒燈嘛……”
“嗯。”
江淮之随手付了銀錢,從小販手中接過兔兒燈,正要遞給她,卻一個不留神又見不着她的影子了。
怎得一個看不住就亂跑?
他心下竟下意識緊張,擡眼四處望去,卻聽到身後一句清甜的呼喚,“先生——”
……
又跑首飾攤子上了。
真不該訓嗎?!
好多年前李乾景出來玩也是這樣的,被他拎起來一頓臭罵,此後一直到現在都再不跟他出來了。
隻是那小娘子嬌滴滴一仰臉,吵着要他看自己新挑的簪子,他那訓斥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了:“……好看的,不用拽我袖子。”
頓了頓,他還是又堅持補充道,“出來玩不許亂跑,很危險。”
她口中的年紀大,好像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
可他又不是故意當什麼年紀大的啰嗦先生的,這麼多人若不小心給她撞了,他還得親自登門給丞相一個交代,怎麼想怎麼是麻煩的。
難。
實在是難。
“知道啦知道啦——”
小娘子果然拖了長音,稀稀拉拉地應着。
“真的好看嗎?那我就買了!”
“喜歡便是好看。”
江淮之目光輕輕在那柄梨花玳瑁金簪上落了落,解了銀囊遞過去。
“說過了,我送你。”
“诶?”
這下輪到符柚驚訝了。
“剛剛先生不是送了我一盞兔兒燈嗎?怎麼能讓先生再破費。”
“眼下是元夜,本就該有一盞花燈的。”
他淡聲解釋着。
“這一件金簪,算我允諾你的獎賞。”
可是送女子,哪有送簪子的,那不是……
她自覺耳根發燙了,旖旎的小心思幾乎快要兜不住。
這人聲鼎沸的花燈會場燒得盡興,一連将她心裡也燒得作癢。
她拔腿一溜煙跑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江淮之果然跟過來了。
還不待他開口說什麼,她小手捏着金簪将它高高舉到他的眼前,阖了雙目,聲音細若蚊蠅。
“若、若是獎賞,先生不如……不如幫我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