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微話音剛落,兩人視線交織。江淮直瞳孔驟縮,身體明顯一怔。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望向宋時微的眼神變得複雜難辨。
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宋時微卻什麼都明白了。其實她早該猜到的,若非如此,他怎會讓母親待在京都。母親這般正直,怎會聽聞允許自己的兒子成為奸臣。
她眼眶濕潤,淚水在眼角搖曳。晶瑩剔透,搖搖欲墜。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聲音變得酸澀而微弱:
“為什麼?”
江淮直沉默幾秒後回答:“人活一世,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做便做了。”
她低下頭,眼淚終于在此刻決堤,如泉水般湧出,宋時微怎麼也收不住。一顆顆淚珠順着她的臉頰留下,如同她内心的苦痛,無法止住。
“江淮直,值得嗎?”
宋時微聲音沙啞,喉嚨裡發出壓抑的抽泣聲。
江淮直不懂她為何情緒波動如此之大,但還是一隻手扶住她,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和宋時微不同,他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就像是在訴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你不必如此,江都一案,每一個選擇都是我心甘情願。一切後果都在我意料之中,我挺好的。”
明明是寬慰的話,可是宋時微越聽眼淚越發止不住。哭到無力,隻能拉住江淮直的衣袖,整個人借力在江淮直身上才沒有倒下。
他說他挺好的。
多麼可笑的一句話。
江淮直,近百年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滿腹經綸,風采卓然。本應踏着青雲梯,一路扶搖直上,當真如她取名時的那般願景一樣。
既像淮水般滔滔不絕,細潤萬物;又心懷丘壑,往後人生登高望遠,前程似錦。
如今卻滿身污名,孑然一身。落得個被世人唾棄,師友離心,君主利用的境地。可偏偏他還對宋時微這個罪魁禍首說,他挺好的。
宋時微拭去臉頰上的眼淚,聲音哽咽得斷斷續續:“江淮直,你可知,你本應有大好人生。”
江淮直聽到後卻忽地笑了:“我一舉一動,皆是心中所願。人活一世,當為自己而活。這不是你自己說的話嗎,怎地現在卻不記得了?”
宋時微擡頭,對上江淮直笑意盈盈的目光,隻覺心如刀割。她慌亂地錯開目光,一時不敢看江淮直。
“你為何覺得,昭仁長公主就是被冤枉的?”
江淮直沉吟片刻,然後答道:“我狀元及第後的第二天,便托了很多關系拿到了所有有關昭仁長公主的書卷。裡面有案卷,也有史書。”
他看向宋時微,鄭重道:“阿棠,文字是不會騙人的。”
宋時微錯愕地看向江淮直,一時分不清是因為那句‘阿棠’,還是因為那句‘文字是不會騙人的’。她見江淮直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一種讀書人眼中常見的赤忱的光亮。
發自肺腑的一番話,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他繼續道:“哪怕案宗中她如何作惡多端,證據多麼确鑿。可是我卻依舊能從史書中看到她,一個活生生的她。若是母親的話我還有幾分存疑,但是看完那些書卷後,便半分都沒有了。我相信我自己的心,也相信她。”
“我因她而生,亦願為她而死。”
一句話聽得宋時微心中的防線轟然坍塌,她難以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江淮直看着宋時微熾熱的目光,他偏開頭。錯開了她的視線,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正欲開口說點什麼錯開話題,就隻感覺一抹溫熱環抱住了自己。他整個人僵住,緩緩低頭,隻看見宋時微的正緊緊地抱住自己。
宋時微從小到大,有很多人為她鞍前馬後。那些人有的是因為她的身份,有的是因為她的能力,有的是因為她的才貌。而江淮直,卻隻單純的因為史書中那寥寥幾篇文字。
他說信她,于是毫無保留。
她隻是偶然救了他,他卻說他因自己而生,亦願為自己而死。
“何其荒謬,我的血親、夫君都想置我于死地,為他們開路。而在我死後的第二十年,居然有一位我從未謀面的年輕文官。翻着關于我的史書,看着關于我的卷宗。嘔心瀝血,隻為替我翻案。”
宋時微看着他,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她貼在他的懷中,眼淚無聲留下。
江淮直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打得措手不及,身軀在感知到宋時微的存在時瞬間僵住。雙手擡起,頓在半空中。
察覺到懷中微微顫抖的肩膀,江淮直回抱住了她,繼續像剛剛那般輕拍她的後背。
不知哭了多久,宋時微才止住眼淚。等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還在江淮直懷中。一種後知後覺的羞赧湧現,她不自然的從江淮直的懷中站好,不再依靠在他懷中。然後生硬的轉移話題:
“該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