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完這一架,玉憐脂本就虛耗的氣力所剩無幾,腦袋裡混亂得很,稀裡糊塗地在主院睡了一晚。
第二日早早就醒了,身上青紫,翻開掌心一看,還留着費力扇人導緻的紅印。
被打的人倒是沒什麼大事,昨天入了夜臉上的巴掌印就消了,她的手昨晚上了藥,到現在都還有些腫。
武将糙砺強橫,她和他在這方面硬碰硬,簡直是傷敵一百,自損八千。
睜開眼的時候身旁無人,謝硯深不在。
她今日起身時正好撞上他練武的時辰,她時常好奇他到底哪裡來這麼多精力,一天到晚折騰個沒完。
謝硯深的作息十分規整,很少打亂,寅時天未亮就起,練武、上朝,午時歸家後用午膳,他一向不午憩,要麼書房處理公務,要麼去大營例行巡查。
下午得了空閑多數會用來看兵書典籍,或者和她下棋,到了傍晚,用了晚膳後會帶着她到園子裡走動,說是消食,回來了又繼續悶在書房裡,夜色深時沐浴就寝。
中間時不時插着去察看謝文嫣謝文霖功課,去潤安堂給王老太君請安,抑或去西院和謝濱單獨議事等等雜事,但大緻的安排不曾變過。
就是到了休沐的日子,也絕不會用來玩樂,不出意外會去京畿各個大營巡視,再和别的将軍校官真刀真槍地對壘殺戰。
他那匹性子極烈的坐騎斬雲也沒這麼勤力。
先前玉憐脂實在忍不住問過兩句,福明說,比起在北境的時候,謝硯深如今的起居習慣已是很閑适了。
有了玉憐脂之後,謝硯深還多了許多份事做,隻要在府裡,每日必得抽出時間詢問她的藥食是否妥當。
喬大夫日日都要來給他回話,但凡給她的東西,單子他都要親自過目,命人再三查驗。
一應衣衫绫羅钗環首飾胭脂水粉也不必說,每月置換一批新的給她,一批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主院到現在已經起用了一整座三進院子和幾間大庫房用來專門存置這些東西,不然根本放不下。
大抵是因為下頭的人奉了命,不止從京城裡頭挑時新流行的好東西,還要把各個地方州府上的珍品一并選來。
玉憐脂就是長出三頭六臂每日換三輪來穿,也穿不下來,但說了兩回,謝硯深都是闆着臉一言不發,那模樣瞧着根本就是不打算改,好像辛苦囤了幾百年的家底兒終于找着地方花了似的。
早些時候更過分些,有一次給她送整箱整箱的銀票和地契,像是生怕她沒錢花,給玉憐脂氣得笑出聲來,連着三天沒理他,這才作罷。
……細細回想前頭的日子,他是真的對她好,無微不至地好。
不管這裡頭是愧疚更多,還是真心喜愛更多,這份好是确确實實存在的。
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過下去,她說不準還真能活到常人的歲數。
然而鏡花水月,終究無法長久。
玉憐脂坐在妝台前,青娘站在後頭為她挽發髻。
銅鏡裡的人緩慢眨着眼,眼裡有恬淡的笑意,燭火不斷地跳動,笑意慢慢褪去,變成了平靜的微冷。
青娘手腳麻利,很快就弄好了,剛擡頭笑着要說什麼,面前坐着的人卻徑直站起身。
“姑……”
“送我回珠玉院吧。”不由分說打斷她。
青娘一愣,随後立馬反應過來,着急勸道:“姑娘!您,您還沒用早膳和湯藥呢,下頭人已經快準備好了。”
“既然做好了,那就一齊拿過去呀。”不緊不慢地攏緊外披的玄狐裘。
青娘笑着像是快哭了:“可是侯爺回來要是見不到您,會生氣的……”
玉憐脂笑着偏首,柔聲:“那你就和他說,我急着回去清點冬祭要帶的東西,傍晚用晚膳的時候就過來,讓他在偏廳等着吧。”
“當然,他若是不願意等,我不過來就是了,我不來,他也少挨幾個巴掌嘛。”笑眯眯補了一句。
說罷,擡步就悠悠出了房門。
青娘下巴都要掉出來了,深覺這兩日才算是真正領教了這位主的脾氣,以前溫溫柔柔的都是表象而已。
恃寵生嬌已經不足以形容,因為說句不恭敬的,他們侯爺壓根不像做人靠山的,倒像是做家生奴仆的,好東西成山地送,送完了還得任打任罵,還手是絕對不可能的,一言不合臉上還得多好幾道抓痕。
怎一個忍辱負重了得。
青娘當然拿玉憐脂沒辦法,連忙指揮房裡的小丫鬟去練武場傳話,自己則拿了傘,點了幾個人跟上。
回到珠玉院的時候,開小門的人已經不是竹扇。
段素靈依舊一身白衣,隻是如今天寒,外層加了厚厚的貉絨鬥篷。
她和竹扇很不一樣,站在門邊,不用說話,冰冷的氣勢也讓人無法忽視。
視線投射過來,擁着玉憐脂的下人們立刻自動退開。
玉憐脂移步上前,拉住她的鬥篷邊:“阿姊,我們走吧。”
…
用過早膳,下人們收拾了東西退出去,段素靈擡手關緊房門。
轉回身,坐在桌旁的女娘撐着下巴盯她,對上眼後,笑了笑。
開口就抛出一句:“阿姊,他知道了。”
“知道什麼?”段素靈下意識回話。
玉憐脂看着她,但笑不語。
數秒後,後者渾身一僵,瞬間,眼裡迸發出銳利的寒芒,而後又轉為震驚、忌憚,以及恐懼。
三步并一步沖上去,撲到桌邊,用盡力氣壓低聲音,牙關幾乎要咬出血沫:
“知道了?誰知道了?謝侯知道了?!知道了什麼?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