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至亥時,崔府内仍燈火長明。
府中近半下人都跪在了崔府的正堂外,正堂所在的前院地闆上甚至還沾有一些血迹。
那是在崔濟院中服侍的小厮們被處罰之處,五個人,一個沒落下,統統被打得吐了血隻剩了一半的氣,半柱香前才令下人将那幾人擡了下去。
有粗使仆婢拎了清水來擦外院的地闆,才擦到一半,就又聽到正堂裡的怒罵聲——
“逆子,逆子,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這回給崔家惹來了多大禍!”
“我崔慶提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府中竟出了這麼個孽障!”
随着怒罵聲響起的還有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
正擦洗地面的粗使小婢十分膽小,被那聲音吓得手都開始發顫,被一邊帶着她擦地面的粗使仆婦瞧了一眼,連忙用左手握緊右手,拼命地将心底的恐懼給壓下去,加快了擦洗地闆的動作。
好不容易擦幹淨了地面,小婢拎起木桶飛快地走了,仿佛慢一步也會被杖責似的。然而剛走到外院的院門處,就撞見了正在往正堂來的大姑娘崔夙華。
“我阿娘還在裡頭嗎?”崔夙華停下腳步問。
小婢才被買進府沒多久,被問起話時隻顫着身不敢答,落後幾步的仆婦見狀連忙出聲答道:“回姑娘,我二人出來時,夫人确實還在正堂。”
聽了回答,崔夙華剛要擡步進院子,後側慢慢由遠及近的一串腳步聲讓她再次頓足。
“二夫人。”
仆婦眼睛利,大老遠就看出走在前頭是崔慶提的側夫人齊氏,被仆婦推了推以作提醒,粗使小婢連忙跟着行禮。
不同于兩位下人的笑臉相迎,崔夙華轉了身,臉色和語氣都不怎麼好:“你來做什麼?”
“這話說的,妾身怎麼說也是崔府的人,如今府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妾身實在寝食難安。聽聞老爺這個時辰還沒睡下,妾身特意煮了一壺安神茶送過來。”
瞧見齊氏面上的愁苦狀,崔夙華深吸了一口氣。
她說:“難為你如此為爹爹着想。你的這份心意我會幫你傳達的,茶水我來送,你回去吧。”
崔夙華伸手從齊氏身側的婢子手中接過呈盤,未給齊氏說話的時間,腳步一轉,進了内院。
正堂裡瓷器碎裂聲不斷,崔夙華站在堂外正要跨過門檻,一個茶盞就迎面飛過來。
迎面飛來的茶盞并未吓到崔夙華,卻讓跪在正堂外的一幹下人吓了一跳,也讓緊跟在崔夙華後頭的齊氏及其婢子吓了一跳。
好在扔茶盞的人準頭不好,茶盞從崔夙華耳畔飛過,“啪”地一下砸在了門框上瞬間碎裂開,有兩塊碎片濺落到了齊氏的腳邊,若是一不留神踩到了,那後果不可設想。
齊氏拍着心口望了正堂一眼,後退幾步,帶着身邊小婢忙不疊地轉身離開。
擡腳邁過門檻,崔夙華本想繞過腳邊的碎片往正堂裡走,但見到堂中一片狼藉,花瓶、碗、勺、茶盤、杯盞碎了一地連一塊能下腳的好地方都沒有,便将腳步停在了門口,沒有往裡去。
“夙華?”
崔夫人陶氏發現了崔夙華,兩眼紅腫地撲上來連聲問道:“你沒什麼事兒吧?有沒有傷着?方才那個茶盞可有傷到你?”
崔夙華張口欲言,陶氏卻已經扭頭對着崔慶提哭起來:“若是夙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便與你拼命!”
本來崔慶提的臉色就十分差,這時看到白着臉的崔夙華心裡火氣更旺,忍不住吼了句:“你來此處做什麼,回你的房中待着去!”
“你這是什麼話?你有氣也别向着夙華撒,夙華又有什麼錯……”
陶氏捏着帕子揉着眼睛,轉頭對着崔夙華說道:“夙華,你先回屋去吧,阿娘沒事。今日夙年被吓得厲害,你一定也受驚了吧?聽阿娘的話,先回屋,阿娘先前吩咐廚下給你們熬了安神湯,待會兒記得喝一碗。”
來之前崔夙華去過廚下一回,卻不見有安神湯的影子,一問才知廚下熬的安神湯被齊氏命人端進了自己房中。方才見到她,齊氏卻在她面前裝出那副做派,口口聲聲說什麼這是自己熬的安神茶。
真是可笑。
“女兒喝過安神湯了,正想給爹娘送些來。”崔夙華面不改色,“隻是方才在院外撞見了齊姨娘,齊姨娘似乎也受驚不淺,我看該吩咐廚下多熬幾壺安神湯給齊姨娘送去。”
“她?”陶氏冷哼一聲,“專挑這時候來怕不是來看笑話的。她會受驚不淺?我看她是吃飽了撐的!你别管她,隻管回屋歇着。”
小心避讓着地上的碎片走到門口接過安神茶,陶氏伸手将崔夙華往外推,但往日裡總是聽她話的女兒如今卻站在原地沒有走。
“你們先下去。”崔夙華對外頭跪着的下人說。
下人們互相看了一眼始終無人敢起身,見狀,崔夙華語氣冷硬了一些:“讓你們下去就下去。”
衆人很少見崔夙華生怒,聽出聲音不對,心中顫顫難安之際連忙磕頭離開。
見院子裡已無外人,崔夙華稍稍松了一口氣,轉回了身:“爹爹眼下是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