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絨?”他輕聲喚道。
回答他的,是平緩的呼吸聲。
怎麼又睡着了?
周钰坐起來,無言地一直望着祝絨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一事,這屋子隻有一間房,房中隻有一張床,他養傷這好幾日,祝絨夜裡睡在何處?
莫非她一直不曾好好躺下來歇息過?
周钰無聲下地,走到她的身邊,拉近另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走近了聽,他能聽到祝絨其實發出了輕微的呼噜聲。
許是太累了吧?
周钰閉上眼,又用力睜開,想要看清楚一些她的面容,可惜無濟于事。
他擡手輕輕推了推祝絨的手臂,輕聲道:“祝絨,醒醒……你到床上去睡會吧……”
祝絨卻睡得很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周钰歎了口氣,伸手小心地托起她的腦袋,讓她靠進自己懷裡,還沒将她抱起來,祝絨竟像隻小貓一樣,無意識地往他懷裡鑽了鑽,縮成了一團。
好似在取暖,又好似在尋一個舒服的地方入睡。
周钰渾身一僵,意外地低頭,瞧着懷裡的那團小……姑娘,一時間不敢再動。
祝絨的腦袋,蹭得他好癢……
房間似乎變得十分悶熱,周钰的心越跳越快,越來越響,響到他都擔心要将祝絨吵醒了。
周钰僵持許久,等懷中的人不再動彈,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抱起她,忍着右腿骨裂處的疼痛,輕輕将她放到床上。
祝絨倒是毫不客氣,身子一沾床,就主動地揪起被子往身上蓋,翻身将自己卷成了粽子。
這一套動作十分流暢,周钰都要懷疑她是在裝睡了。
不過若是清醒,她定不會做出方才那般……親密的舉動。
周钰後知後覺地感到渾身燥熱,臉龐像被火把烘過似的發燙。
祝絨這地龍是不是燒得太旺了……
周钰撓了撓脖子,坐到桌前,本想繼續将祝絨尚未完成的燈罩做完,可腦子裡竟全是祝絨卧在他懷裡的那一幕。
雖然他看得極其模糊,但那發癢的觸感和祝絨身上的暖香卻久久未散,好似從何處扯出了一根絲線,一直在他身上纏繞,越纏越緊。
周钰長舒一口氣,閉上眼默念了一段靜心訣,意欲驅散雜念。
然而他一邊念,就一邊走神。
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此地不宜久留,此女不宜多接觸。
*
是夜,寒風蕭瑟,行人稀零,唯獨主街的幾間花樓尚算熱鬧。
商女依舊彈琴奏樂,歌舞說笑,倚欄朝行人輕揮手中紅帕。
一個滿臉失意的男子提燈路過,擡頭時恰好與一女子目光相撞,女子抛了個媚眼,男子立即雙眼一亮,轉身往花樓門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邁進門内的那刻,他手中紙燈裡的燭火忽然一閃,随即噴出火球一般刺眼巨大的火光。
男子吓得大叫一聲,将燈扔到地面,害怕地扯過門口招攬客人的老鸨擋在前面。
那燈的燭火仍未熄滅,反而越燒越旺,隔着一張薄紙,裡面隐隐約約有東西在跳動。
“這是在祝家作坊買的燈!太……太邪門了!”男子躲在老鸨身後,指着燈大喊。
此話一出,引來了越來越多的圍觀之人。
老鸨正要喊人來滅了花燈,忽然人群中有一人喊道:“快看!燈裡有東西在動!”
衆人愈發好奇,看不見的人紛紛扒開前方擋着的人,想看個究竟。
燈罩之内的火光越來越刺眼,有兩個黑影緩緩從火中變大變清晰,逐漸變成人的形狀!
詭異得就像從火裡走出來一樣。
那兩個人影,一個用雙手掐着脖子,一個躬身捂着胸口,身體不斷顫抖,仿佛極為痛苦,而劇烈燃燒的火焰,将這兩個人影越放越大,甚至映在了牆上,猶如燈中之人破燈而出。
“鬼!有鬼啊!!”
這一幕将圍觀的人們吓得夠嗆,一個個尖叫着跑開躲起來。
“來人!快将這燈給我滅了!”老鸨滿臉恐懼,大聲呼喝道。
一個護衛拎着一桶水從樓内沖出來,正要朝燈潑去,可是那男子卻擋在了花燈面前。
“等等!”他急忙阻止道,随即趴在地面,仔細看着在燈中掙紮的兩個人影。
他的神情從恐懼,漸漸轉變為不敢置信的震驚,甚至有幾分喜悅。
“大哥,二弟!是你們嗎!!”
那男子轉眼間便淚流滿面,聲音嘶啞地喚着兄弟的名字,又哭又笑。
他哭着朝四周冷靜了幾分的人們說道:“是我那死在戰場上的大哥和弟弟!是他們來找我了!他們托夢于我,大哥便是被抹了脖子,二弟是胸膛遭敵軍捅了一刀,真的是他們!!”
聽到這說辭,方才害怕閃躲的人們又漸漸聚了過來,若是逝去的親人來訪,此事好像也并非那般可怕了。
“大哥!二弟!我好挂念你們!你們如今是否走到了奈何橋?在喝孟婆湯前,可否再最後回家看我一眼,看爹娘一眼……”
男人的哭聲令人動容,四周群衆已有人因此想起自己的親人,眼中泛出淚光。
然而,男人的話音剛落,兩個身影突然掙紮得更加厲害。
霎時間,花燈好似被火吞噬一般,整個都被點燃,兩個人影也在火中被焚盡消弭。
“等等!别走!你們别走!”男人瘋了一般想要朝已經變成火團的燈撲去,被一旁的好心人趕緊拉住。
就在這盞花燈焚燒之際,突然轟轟幾聲,街道上許許多多的燈仿佛有感應一般,竟也一同燃燒起來!
高挂在屋檐上的花燈繩索被燒斷,花燈一盞盞接連墜地,火中皆冒出了形态各異的人影,在火光中苦苦掙紮。
一時間,街上火光沖天,驚呼聲四起,人人都在圍觀和讨論。
那最初提燈來的男子激動不已,沖四周的人高呼:“這燈……祝家這燈不是不祥的邪物!是能與亡魂溝通之神物啊!我那可憐的兄弟,通過這燈在尋我!他們的冤魂,還被囚在那淩河畔不得超生啊!”
此話猶如驚雷,再度炸起四周群衆的議論。
男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着抓住身邊一人的衣裳,哀聲問道:“祝家,祝家的作坊現在在何處?我要再買一盞燈,再看看我的兄弟……”
被問的那人有些愣怔,思索道:“祝家……祝家的作坊不是倒了嗎?隻剩那祝小娘子,據說也會制燈……”
人群之外,一屋拐角處,張毅暗中看着這一切,随後轉身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