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後,天氣逐漸轉暖。永誠侯府迎來大婚,鐘太醫之女鐘秋遲正式嫁給了陸重明。
阿璃在婚後數日送上了她的賀禮。
那是一幅畫。畫中是一名白衣女子,背着藥箱,在山間大石旁為人們問診。遠處有高山流水,白雲蔽日。
這幅畫的筆鋒并不曆練,一看就知道畫者并沒有高超的技藝,更談不上意境。但秋遲喜愛極了,剛收到的時候甚至還感動得哭了。她找來最好的工匠把它細細裱好,鄭重其事收進錦盒。
陸侯看到了,心裡有些吃味。“她果真對你如此重要?”
秋遲輕歎一口氣,“可能你無法理解。”
陸侯溫柔地看着她,“你若願意說的話,我很想聽一聽。”
秋遲拉過他的手,并排坐在榻上。“阿璃是我入京交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一年前,曾因卷入後宮争鬥而被驅逐出京的鐘家,被陛下特招回京。過往之事不再追究,仍入太醫院奉召。鐘秋遲是在數月前入京,上京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如此陌生。
從小在邊塞行醫,鐘秋遲雖見慣了生離死别,但并不太懂人情世故,更學不會七竅玲珑心思。然而京城之地,權貴遍野,其中太多彎彎繞繞,就連後院中的貴婦小姐都是八百個心眼子。
最開始,她受邀去參加過好幾次名門貴女組織的宴會。可每次都給留下她不好的印象。總有人當着她的面或明或暗提及當年後宮那件事,言語間并不客氣。當年她尚且年幼,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父親隻告訴她鐘家是被冤枉的。如今陛下也為鐘家翻了案,洗去當年的冤屈。卻還是有人大做文章。
無非就瞧她不過是個太醫之女,沒什麼地位,好欺負罷了。
鐘秋遲沒有在這些宴會中得到善意,于是愈發厭煩京中的人和事。剛回京的鐘太醫在京中沒什麼人脈,雖是陛下欽點回京,但仍然免不了在太醫院受到排擠,被安排不定期去特院問診。
她就是在這時認識阿璃的。中毒失憶前的阿璃,是他們口中嚣張跋扈的人,脾氣很不好,對身邊服侍的人動辄打罵。
一開始,她也很不喜歡阿璃,尤其看到小漣身上的青紫。而一次偶然,她看到阿璃在深夜裡的痛哭流涕,那種憋屈無助的孤獨,竟然狠狠共情了。
這種孤獨感迅速拉近了兩個女孩之間的關系。阿璃向她說着自己身為棋子一生被人擺弄利用的束縛和失意,她說着自己融不進新環境的失落和自卑。她們彼此都隻是訴說感觸,對自己的身世和秘密都閉口不談,也不對對方有過多的探究。這樣的互相理解和尊重,讓她們在短時間内友誼升華到新的高度。甚至因為秋遲的開導,阿璃脾氣愈發平和,再也沒打過小漣。
“我從小到大沒什麼朋友。能讓我這般吐露心聲的人并不多。”秋遲看着陸侯的眼睛,“可能你無法理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阿璃這般信任。”
陸侯輕輕将她攬入懷中,強有力的手臂環抱住瘦弱的她,“人與人之間就是一種感覺。你憑直覺相信阿璃,願意與她交心。就像我憑直覺愛上你。沒有什麼理由。”
秋遲将臉埋在他的胸膛,兩行熱淚浸潤了他的衣衫,“其實以我的家世,配不上做你的夫人。即便咱們成了親,可她們還是會嘲笑我。”
陸侯感覺到胸前的濕潤,擡起她的臉,用手細細拭去淚水,“家世是給外人看的。我隻看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不是在一塊。你現在是我的夫人,不用去在意她們的看法。隻做你想做的事。”
他頓了頓,笑着說,“這真不像你。記得在邊塞初次見你,我渾身是血,可怖極了。可你說你不怕。我的傷口都潰爛不成樣,你仍然十分冷靜。為我清理,還拔了箭頭。那時的你,勇敢自信,還那麼要強。那時你都不怕,怎麼如今還怕了?”
秋遲咬着唇,“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比你可怕多了。”
陸侯挑了挑眉,“我可怕?你何曾怕過我?”
“你兇的時候不可怕嗎?我親眼見過你對着部下發火。”秋遲嘟着嘴。
陸侯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可我從來沒兇過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秋遲還不習慣這樣的親密,略略有些害羞。
陸侯低聲說道:“好了,我明白你和琉璃之間的情誼,我會讓吳大娘好好關照她。反正章甯世子也為她求了情,陛下不會殺她。可她終究是細作,你且小心為好。有事一定同我商量。”
秋遲點了點頭,嘴角綻出淡淡的笑容。
*
阿璃百無聊賴地在小院度過每日,秋遲沒有來的日子,她隻能對着小漣和吳大娘。一開始,畫畫和繡花還吸引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可最初的熱情一過,便很快冷卻下來。這份興趣還不及小漣做的美食糕點吸引力大。
“這時節該吃艾草團子了吧。小漣你會做嗎?”阿璃興緻勃勃看着她。
小漣搖了搖頭。
吳大娘道:“姑娘,青團是江南的美食,咱們北方是不太吃這個。不過,若是姑娘會做呢,我可以去買些艾草回來。”
阿璃吐吐舌頭,“我不會。”她趴在桌子上,滿臉皆是遺憾。
吳大娘看了她幾眼,臉上堆起笑容,“姑娘别擔心。今年你雖然吃不到,但說不定明年就能吃到青團了。”
“哦?”阿璃來了興趣,“怎麼說?”
吳大娘:“五皇子你知道吧,他将與越國公主成親,婚期在今年年底。到時候會有不少越國的人來,說不定他們會做青團。”
一句話成功将阿璃的關注點落在了前半句,“越國公主?是李沅沅嗎?”
“李沅沅?”吳大娘心中訝異,不動聲色問道,“我不知道公主叫什麼。姑娘你認識?”
阿璃木然地點點頭,随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吳大娘還想繼續問,卻見小院門口有人影晃動,擡頭望去,原是有人來了。
她連忙到門口見禮,“見過世子。”
章甯沖她點點頭,“秋遲……陸侯夫人請我來瞧瞧琉璃姑娘。”
吳大娘請他入内,招呼小漣備好椅子并茶點。
章甯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着個小随從。那随從看起來十分機靈,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一雙眼睛黑溜溜地四下看,充滿了好奇。
“秋遲本來想自己過來的,可确實走不了。隻好等幾日再來。”章甯溫和地對着阿璃說,“永誠侯府嘛,規矩繁複,族人又多。她得都認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