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驚愣中呆了半晌,霍甯憎如釋重負一笑,他掌心貼上塵微左胸口。
“我始終堅信,擁有這顆熾熱跳動心髒的人類,不可能跟冰冷的機械一樣,完全被程序控制。”
堅/挺到現在的支撐物在被霍甯憎揭開真相後轟然倒塌,塵微顫栗哆嗦的身體瞬間松弛,身體一軟往下墜,被霍甯憎穩穩抱住。
他舒出長而深的氣,終于可以再次肆無忌憚依靠在這片堅實溫暖的胸膛,他曾以為,自己再也沒機會。
“情感拔除是俞總下的死命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塵微趴在霍甯憎懷裡輕聲說,“我們發現人類情感不可拔除的事實後,郁叔叔為了不讓我再受拔除實驗的痛苦,挖空心思制造了以假亂真的拔除成功報告上交。”
“‘NET’測謊系統呢?怎麼躲過去的?”霍甯憎貪婪吸取想念許久的特殊百合味,這活生生有溫度的新鮮氣息,就是比家裡殘留的更沁人心脾。
“在我下定決心回去時,我就猜到以俞總的謹慎性格即使将我情感删除,也會為了更保險用‘NET’再測試一遍,這系統郁叔叔參與了編程,所以我知道它的基本原理,根據它源代碼,我為自己編寫了一套語言倒置系統。”
塵微同樣在拼命汲取霍甯憎的味道,像低血糖的人補充葡萄糖,像久旱的人突逢甘霖。
“這套系統被我藏進XU1屏蔽系統中,他們探測不到,系統開啟時會和我意識建立深入連接,在我認知裡,回答‘是’就代表‘否’,回答‘否’就代表‘是’,回答‘不愛’……”
“就代表愛。”霍甯憎雙目一阖,重吻百合印記,“很好,我活了。”
他嘶出顫抖的氣:“怪我,那天在墓地就不該……”
塵微捂住他的嘴,望過去的目光裡是堅如磐石的毅然:“我要感謝那一晚。”
那一晚,當自己的靈魂和霍甯憎緊密相融時,他才從過度沉溺的虛假烏托邦中驚醒,為自由而戰的這條路,遠沒有到達終點。
譚丞說的“隻要控制程序一日不解,你就一日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他早有所感,就像一日沒查出俞總真正的身份,霍甯憎就一日掙不出泥濘的沼澤。
自己被俞總困住,霍甯憎被仇恨深鎖。即使相擁,也是兩個破碎靈魂的羁絆。
要震碎所有枷鎖,唯一的路,是重回惟谷潛伏,揭開握着鑰匙那人的真面目。
需要下定的決心,難如登天也易如反掌。
難到他肝腸寸斷才說服自己和灑滿糖霜無拘無束的日子告别,易到他将地上那支霍甯憎抽過的雪茄塞入口袋時,初步計劃就落入心頭。
自己身體極速變差的那段日子,看着霍甯憎焦頭爛額到幾近崩潰、但又不得不在自己面前佯裝堅強的模樣,他好多次處在放棄邊緣。
好在放棄念頭最強烈的時候,由于久沒輸造血劑的身體接近極限而陷入昏迷,徹底失去了意識也不必再日日掙紮。
意識像大夢初醒般恢複時,他已“如願以償”回到惟谷,查探系統操作記錄後得知,他們果然對他進行了情感删除,之後俞總要求的謊言測試也在他預料之内。
在生物學研究中心躺了半個月身體恢複得差不多後,俞總命令他住回郁廉實驗室,這正合他意,隻有常住惟谷内部,才有機會深入查探。
然而當他時隔多日再次踏入實驗室看見那張見證了他無數次痛苦實驗、留下過大片他從滾燙至冰涼的血液的實驗床時,他應激瑟縮後退,猛然襲來的不寒而栗壓得他一陣劇烈惡心,沖到浴室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
身體才剛好一些的他最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虛弱地靠在牆角抱着自己顫栗。
稍微緩過來些許,他從衣服内袋夾出那支被抽了三分一的雪茄點燃,含住霍甯憎含過的煙嘴,萬分珍惜地抽了兩口就掐滅。
隻要在最難熬時攝取一點他的味道就好,塵微捏着滅掉的煙嗅聞,自己還要靠這東西支撐很久。
浴室是整個實驗室唯一沒有監控、他能夠短暫獲取“臨時自由”的地方,所以從前他就貪戀這裡,将那些不願被俞總譚丞他們看見的失态全部留于此。
但俞總又實在精明,也隻有這裡,是惟谷唯一被強力隔絕信号的地方。
他隻是讓自己通過“監獄”高牆最頂端的小窗透口氣,以免變成神經病。
他從未獨自在實驗室居住過,之前住在實驗室都有郁廉陪伴,即使每天經受活體試驗的痛苦,但多少有人慰藉。而今又是剛從霍甯憎庇護的暖房離開,不習慣到最初一個人住在這偌大冰冷的實驗室時,不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就是噩夢連連,導緻他精神狀态一度極差,連正常走路或坐着開會這種不耗費精力的事都會突然昏倒。
後來是譚丞給他找來專業精神科醫生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深入治療,他才好轉一些。身體各項指标堪堪達标,他就立刻申請回歸暗衛隊。
在科技展相遇的那一天,看見“槍神”暗殺卻用匕首時,他一瞬明白那人隻是為了引自己出來見一面。
他想見便見,見一面讓他徹底死心。
霍甯憎說得對,自己太知道怎麼下刀最能刺痛他。
然而狠心将刀插入那人心髒時,他自己更痛不欲生。
端着那杯混有“烏品阿铵”的茶打開霍甯憎所在房間的那刻,他已做好最後由自己飲下它的準備。看見空無一人房間的瞬間,他所有武裝頃刻坍塌,先前和霍甯憎的對峙,早就耗盡了他全部心力。
再和他多待一秒,他确認自己會暴露。
後來暈倒的确是因為低血糖,但真正原因是情緒過度壓抑和過大波動引起血糖調節系統紊亂。
在醫院輸葡萄糖時小裴來找他他拒見,是不想把小裴扯進這件事,且減少和小裴的相處也是減少和霍甯憎的關聯。
那日出院之際,他悄悄從垃圾桶裡撿走了那盒海鮮焖飯,回到實驗室蹲到浴室牆角打開時已經冷透了,他一口一口往自己嘴角送那些已發硬的米粒。
霍甯憎殘留在衣服上的味道混着冷硬飯一同往口鼻鑽,戰栗愈發劇烈的肩膀連帶着端飯的手也顫抖不已,溫熱的液體一顆顆砸入飯裡,他卻更兇地往自己嘴角塞那飯淚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