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溪亭鎮的這一個小時,江聿聞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虞念的臉,直到黑色商務車停在許經序給他的地址,那種焦躁才堪堪停下。
江聿聞看了眼後視鏡,随後整理着襯衫袖擺,視線落在那支腕表上。
薄唇勾起一絲弧度。
下車。
青灰色瓦片屋檐下的木門半掩着,透過四指寬的門縫,隐約可見院中景色。
江聿聞定住腳步,擡手輕叩門扉。
“念念嗎?又落了什麼東西?”
伴随着一道柔和的中年婦女聲音,腳步聲漸漸清晰。
江聿聞後退半步,理了理衣擺。
老式大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入目,是一個穿着樸素的女人。
江聿聞打量了她一眼。
“不是念念啊。”黃九英嘀咕了一句,随後問他,“您好,請問找誰?”
“是虞念家?”
“找念念的嗎?”黃九英敞開大門,“她早上去店裡了。你是?”
江聿聞沒立刻回答,視線穿過她落在門内的小院中。
下一秒,大堂裡又走出來一個人。
男人懷裡捧着一大堆傘骨,見黃九英站在門口,步子頓了頓。
虞伯楷隻一眼便認出了江聿聞。
“江總?”他匆匆放下東西走向門口,“你怎麼找到這來了?”
來人表情不善,警惕的眼神不由讓江聿聞眉頭一蹙。
他思索着,總覺得面前的人很眼熟。
虞伯楷也算閱曆豐富的人了,看着江聿聞沒接話,瞬間明白過來他是沒認出他。
不由輕笑一聲,感慨道:“江總真是貴人多忘事。”
“去年年初,你們江氏不還想和我合作來着嗎?”
說“合作”都算是客氣了。
去年年初,政府在溪亭鎮的旅遊項目完工,江氏集團便收購了臨近的老街地界,說是要搞什麼商業街,就把原先的商鋪全都回收了,他們家也不例外。
這事沒人心裡舒服,虞家幾代傳承,早在這紮根了,可政府同意,他們也沒轍。
店裡的東西前後搬得差不多時,哪曾想江聿聞找上門來,說是想借旅遊景區和虞家搞個什麼非遺聯合。本來挺好一件事,既承了江聿聞的項目,又擴大了非遺宣傳,何樂不為。
可談判談着談着,他才發現商人果然還是商人,說得好聽是合作,說難聽點無非是借着他們傳承人的名頭賺錢罷了。
一百萬換個長期合作,還要搞什麼自主品牌、流水生産,不就是騙人嗎?
這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于是他直接拒絕了江聿聞。
他現在都能回想起這個年輕人當時的表情,居高臨下,滿臉傲慢。
說什麼來着,對,他想起來了——
“一家經營是賣,聯合也是賣,賺的隻多不少。”
“說白點,都是為了賺錢,不必搞自視清高那套。”
“圖的也不過是你虞家的名号,不識好歹。”
完完全全商人本色。
“江總想起來了嗎?”
江聿聞一頓,“原先老街那家油紙傘鋪?”
“看來您也沒全然忘記。”
虞伯楷睨了他一眼,雙手往背後一放,側出身子讓了一條道出來。
“怎麼,又來談合作?”
雖然兩人之前鬧得不愉快,可虞伯楷還是盡了應有的禮數。
“進來坐坐?”
江聿聞的表情已然沒了原先的輕松,拖着沉重的步子跟了進去,思緒卻早就不在這了。
虞伯楷讓黃九英去沏了壺茶,兩人坐在大堂的木椅上,無聲。
茶一杯接一杯下了肚,記憶也越來越清晰。
江聿聞隻覺自己心跳加速,放于桌上的右手慢慢攥成拳頭。
幾乎是啞着聲音問:“你是虞念的父親?”
虞伯楷也明顯一愣,“你認識念念?”他困惑地輕搖着頭,小聲嘀咕,“不該啊。”
江聿聞呼吸一滞,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企圖壓下心底的異樣。
虞家,油紙傘,轉走的一百萬。
千絲萬縷最後都彙集到一個點——
虞念。
茶不是什麼好茶,澀到難以下咽。
江聿聞輕輕放下杯子,眸色漸漸陰沉。
虞念,你最好沒有騙我。
他強壓下此刻的躁意,偏頭看向虞伯楷,“這段時間生意怎麼樣?”
“不比從前喽。”
“沒想過重新盤下那個店鋪?”
虞伯楷正色打量起他,“江總什麼意思?”
江聿聞斂了斂眸子,試探道:“之前的合作,可以繼續。”
話音剛落,哪知虞伯楷突然大笑幾聲:“年輕人,生意不是你這麼做的。”
“這錢是錢,人是人,你把人當錢,能收買的不會是什麼好人。”
“是嗎?”江聿聞也不惱,反而氣定神閑看了遠處一眼,“我辦過的棘手的事,無非是給的還不夠多,不然——”
“就是像你這樣的,垂死掙紮。”
“江總青年才俊,你的手段我也有所耳聞。隻是話别說得太滿。”虞伯楷搖搖頭,歎道,“店鋪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
江聿聞此行本也不是為這什麼勞什子的生意來的,見虞伯楷下了逐客令,随即起身理了理衣擺。
虞念啊虞念……
他擡步離開,上車,跟着導航開到了那條老街。
一年多的工程,老街早已被商業化模式取代,全新的裝修,統一的風格。
江聿聞順着街道下去,步子最終停在了一個巷口。
“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