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
不,這沒什麼好講的。
總之,那年菲伊十一歲——那天菲伊十一歲生日。她和六歲的妹妹在家,很乖,等父母買蛋糕回來。鄰居家裡又在大吵大鬧,這種老式的居民樓不隔音,所以她們能聽見那個伯伯聲嘶力竭的叫喊。
一周來,一直如此。但菲伊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的世界很簡單。
是那套爸爸去年送的百科全書,是媽媽前年送的《哈利波特》,是她跟屁蟲一樣的妹妹,是學校裡的好朋友,是她出生那年,他們就養在家裡的小烏龜。
所以當鄰居打砸東西的聲音結束,有人過來敲門時,菲伊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她踮起腳從貓眼往外看,看到每天會和她打招呼的鄰居伯伯笑着站在門口。
“怎麼啦?”
菲伊看不到他的手。
“你爸爸媽媽不在家嗎?”
“我今天過生日,他們出門給我買蛋糕。”菲伊很高興地回話,“等切完蛋糕了,給你和豆豆分!豆豆好幾天沒去學校了,她病好點了嗎?”
鄰居偏了下頭。
“她……她好多了。那你爸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呢?在哪個蛋糕店?”
“我不知道。可能半個小時。”
門外的人走開了。
狹窄的樓道裡響起有人粗暴翻找東西的聲音。菲伊恍然間覺察出一絲違和感。但當她聽到摸索的聲音來到門框正上方時,頃刻間汗毛倒豎。
那裡放着一把家裡的備用鑰匙。
菲伊的爸爸是高中班主任,媽媽是當地醫院的兒科醫生。兩個人永遠忙得不着家,菲伊和妹妹總是自己上下學。小孩子忘性大,哪怕把鑰匙挂在脖子上,也容易弄丢,爸媽就在門框上方藏了一把備用鑰匙。一旦弄丢鑰匙,至少還能回得去家。樓道裡放了一把廢舊闆凳,就是為了方便菲伊站在上面拿鑰匙。
然而,在這時候,這把備用鑰匙,就成了最大的危險隐患。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藏卧室裡,别出聲!”
已經來不及了。
菲伊剛把卧室的門關上,鄰居已經走進客廳。他臉上的笑消失了。菲伊側過身,看到他手裡,提着一把沉甸甸的菜刀。
電話手表剛剛按下呼叫鍵,歡快的鈴聲在客廳裡格格不入。
暫時沒有人接通。
“挂了。”鄰居看到了牆邊水缸裡的烏龜。他把它撈出來,四腳朝天放在瓷磚地闆上,用菜刀剁了第一下。“電話挂了!”
比起背甲,烏龜的腹甲相對柔軟。菲伊轉過頭,不再看她的朋友“有房子”先生。
“等會兒他們回電話,我說什麼,你就說什麼!”
……後面發生了什麼,菲伊其實記不太清。
人的大腦有一種美妙的自我保護方式,它會選擇性遺忘過于悲慘或恐怖的記憶。
她隻記得,為了讓她聽話,鄰居砍開卧室門鎖,從床底下拖出她的妹妹。當她違背鄰居的意願,在電話裡說“我還想吃文化街那家的涼面,你們等會兒再回來”時,妹妹被一腳踹了出去,臉正好撞在茶幾的邊角。
“下次再吃,好嗎?我們已經到小區裡了。”電話裡的人溫柔地說,“怎麼了?和你妹妹又鬧别扭了?聽起來這麼不開心?”
“……沒有,我們沒有——”
她記得妹妹的血流得她滿手都是,妹妹的哭聲像貓一樣虛弱,血沫在嗆咳聲中噴在她的臉上。百科全書裡講到過,流鼻血有導緻誤吸甚至窒息的風險,所以菲伊努力擺正她的姿勢,讓血能夠順暢地流出;但百科全書裡沒講到過,篩闆骨折還會導緻腦脊液鼻漏。
她記得鄰居一直守在門口,不讓她們發出聲響。她記得走廊傳來腳步聲的一瞬間,菲伊聲嘶力竭的大喊讓他們别開門,同時趁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但他們是父母。
他們的本能反應,一定是加快腳步,沖上去開門。爸爸一定沖在了媽媽前面,因為菲伊捂着腿上的刀口試圖站起來時,先聽見了爸爸的吼叫。
他從門縫向屋裡看過來。菲伊無數次夢到那個眼神。
憤怒,悲傷,絕望,最後是愛。
那是菲伊最後一次看到他。他“砰”地一下,把門關上了。
“如果你把豆豆治好了!如果你們發現她哮喘了!”
“為什麼!為什麼!”
“你說話啊!為什麼值班護士不在,為什麼你在其他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