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打鬥和喊叫被關在門外,老舊小區的單元樓不隔音,但此時此刻,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幫忙。那些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後面是很多腳步聲,很多人。
他們闖進屋子,把小小一團的妹妹從她懷裡擡到擔架上。他們同樣擡起菲伊,像搬動一個關節僵硬的木偶。醫護人員和她說話,菲伊卻隻能看見嘴唇開開合合。
世界是一出搞笑默劇,配樂是無休無止的尖銳耳鳴。
她被放平,經過門口時被捂上了眼睛。父母的葬禮由爺爺奶奶操辦,那時她還困在晝夜不停的耳鳴中。妹妹撿回一條命,卻因為腦脊液鼻漏、顱内感染,對大腦功能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不斷有媒體報道這場震驚全國的殺人案,他們把話筒怼到菲伊面前,可她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此後每一年的生日,都是父母的忌日。就好像,她永遠死在了十一歲那年。
隔壁的豆豆一周前死了,在人民醫院的兒科,主治醫生是菲伊的媽媽。社區獲得性肺炎,并發哮喘。留院觀察淩晨三點時,症狀突然惡化,可床旁呼叫鈴出了故障,值班護士也不見人影。等醫護匆忙趕到時,小姑娘已經沒了聲息。
責任在醫院,但院方一直扯皮,拖了一周不肯承認。
鄰居日日借酒消愁,終于在這一天,隔着兩扇門,聽到菲伊和妹妹無憂無慮的笑鬧聲。
……
日子總得磕磕絆絆往前走。
她們暫住在大姑家中。妹妹的視神經受損視力下降,認知功能損害記憶力減退,甚至因感染損傷大腦皮層,留下了繼發性癫痫的毛病。她不得已辦了退學,留在家中,菲伊則和表哥轉到了一所學校。
但人世間遠比想象中恐怖。
菲伊十三歲那年,表哥十七歲。為了不多麻煩大姑一家人,菲伊主動申請了初中住校。表哥照舊走讀,時不時還會給她帶點好吃的。
菲伊一度以為她又找到了家,直到那個雙休日,她從學校回到大姑的家。大姑他們不在,開門的是妹妹。她摸索着牆壁,最後給了菲伊一個大大的擁抱,塞給她幾張皺巴巴的紙币。
她哭着說,你知道嗎姐姐,我什麼都看不清。姐姐,我之前在騙人,我身上這些青的紫的,根本不是自己亂跑碰到的。
她說,你快拿着錢走,我從抽屜裡偷出來的。如果表哥知道我都告訴你了,他們肯定不會給你飯吃……
她說,姐姐,我好愛你……
她才八歲。
菲伊撩起她的睡裙,那些她不曾在意的青紫,從腳踝一直蔓延到腿跟。
她才八歲。
菲伊又開始耳鳴。
大姑沒有給她或者妹妹配備手機和電話手表。她渾身顫抖着沖下樓,想去便利店借電話報警,卻在出單元門的一瞬間,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
六樓,後腦着地。
這次,菲伊親眼見證了死亡。
……
日子将就着還得繼續。
表哥未滿十八,再加上實質性的證據不太夠——錄音、錄像、證人,全都沒有。他對妹妹隻是猥亵,還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沒有體内DNA——菲伊當然沒法讓他給妹妹償命。
隻是,經過一大串她搞不懂的法律程序,後來又變成了年近六十的外婆養着她。
她在又一場葬禮後翻開手邊的書——是小時候媽媽送的那套《哈利波特》。她不吃不喝不休息,自虐式地一口氣看到了第五部,小天狼星去世後,哈利在走廊上遇到了盧娜。
盧娜說:“你不也聽到他們在帷幔的後面說話嗎?對不對?”
“……他們隻是暗暗藏在我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是這樣……”
他們會活在記憶中,從未真正離開。
……
再後來她讀高中,她高考,她選專業——大家提起她,提起她漂亮的高考成績,總會提起多年前的慘案。然後,再問一句——
“你還會學醫嗎?”
她當然會。因為一種茫然而無用的倔強。
于是讀書,兼職,實驗,論文,規培……然後,她接到了外婆去世的消息。
那個月她渾渾噩噩,像隻會遵守指令的機器人。導師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夜班說熬就熬,飯忘了吃就不吃——
急診暫時沒有病人的時候,她趴在桌上,精疲力竭,心口痛到麻木。再一睜眼,就到了書中的世界。
故事講完了。
好嗎?一點也不好,亂七八糟。忘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