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一起陪護嗎?”小島探起眼睛看向許清晨。
“那不能,”許清晨往後一仰,很無力地歎道,“我得上學啊,再這麼爛下去,我媽在他們家更擡不起頭了。”
藍調時刻的溫柔已不知不覺地散去了,車窗外再不是日落未盡夜色未滿的晦暗幽光,晚風吹了又散,雲層散了又聚,半圓的月兒孤零零地盤在夜空中,是寂寥的長夜啊。
“現在出發,到醫院得幾點?”小島問。
“不堵的話,十點左右。”
小島想了想,又說“讓你媽在車上好好睡一覺,坐夜車辛苦,守夜更累。”
“知道了。”
許清晨低低應了一聲,他縮在車後座小小的角落裡,夜色黯淡,所有的光線好像都被吸進了少女的眼裡,許清晨凝着她的眼,輕聲問道,“雲州遠嗎?”
“你沒去過?”小島不相信地睨住他,不是說祖國大好河山東西南北每個角落都留下過你的潇灑足迹嗎?雲州可是全國排得上号的著名沿海旅遊城市,怎麼,不夠你的腳巴子踩?
許清晨掰起手指仔細數了數,“我媽帶我去過三亞,珠海,海口,廣州,深圳,廈門,唯獨沒有雲州。”
小島笑了笑,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坐十二個小時的火車,落日時分在雲州站下車,乘七路公交到雲澳灣碼頭,可以看見海漸漸地消融在夜色中,沙灘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椰子樹随着海風輕輕飄搖。去售票窗口旁找一輛黃色白頂炸串小吃車,老闆是個幹淨的長發青年,馬歇爾音箱喜歡播放老派的爵士藍調音樂。記得跟老闆說你是餘小島的朋友,他會給你煎一串鮮香無比的巨無霸鱿魚須,撒上香噴噴的孜然,再贈送你一碗冰冰涼的甘草水果......”
小島語速舒緩,像電視裡旅遊節目探尋世外桃源,許清晨仿佛跟着導遊餘小島悠閑地踏上了雲州之旅,他們坐在海岸邊,聽慵懶恣意的爵士樂曲,連司機大叔都忘記了油門還得踩。
許清晨問,“要錢嗎?”
小島笑,“當然,我朋友嘛,怎麼也得多收個三五塊錢宰熟費吧!”
許清晨哭笑不得,他撇過臉,目光在遊龍般的車燈中變得迷離,“我媽為什麼不帶我去呢?真羨慕方南山。”
小島的心猛地一提,“方南山去過雲州?”
許清晨雙手抱頭,陷在後座裡,微眯着眼睛回想那些遙遠到他幾乎想不起的事情,“小時候的事啦,我記得他從雲州回來時給我帶了一串白色的小貝殼手鍊,把我氣得當時就扔還給了他,娘兒們才戴手鍊。後來他說,那是聶婆婆補給我媽的禮物,方念第一次從雲州回家時給我媽帶了一串海貝手鍊,可當時母女兩人正在大吵,聶婆婆一氣之下扔掉了方念帶回的所有禮物。”
小島的心像一顆沉重的錨深深墜入海底,過了許久,才艱難遊出水,“方念去了雲州?”
雲州。雲州。
這兩個字的尾音猶如暮鼓晨鐘遲遲停留在許清晨腦海深處,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司妍帶他玩遍了幾乎所有南方沿海旅遊城市,唯獨不肯去雲州。
“小夥子你到站了,準備下車。”司機大叔的語氣莫名其妙地溫和了許多,操作也變得溫柔,他朝右側打了把方向,緩緩地靠邊停下來。
許清晨朝窗外瞧了一眼,做賊似的将滑闆塞給小島,半哀半求道,“幫我個忙,把它藏好,千萬别讓我媽發現。”
這麼大家夥,我往哪兒藏?
不等小島拒絕,許清晨嗖地一下竄出了車,連門都沒關。
“許清晨!”小島搖下車窗喊住他。
許清晨一心想逃走,身體卻聽話地倒退回來,語氣還格外柔軟,“怎麼了?”
“海貝手鍊阿姨還收着嗎?我想......”小島趴在車窗上話說到一半好像怯了場不敢說了,其實她這個角度瞧人,怎麼看都像一隻乖巧惹人憐的小獸,不管提什麼要求都不會被拒絕的。
許清晨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當然,凡是跟方念有關的東西,我媽都當個寶貝。”
“我能去你家看看嗎?”小島的聲音低低的,輕盈地如一滴水珠,墜入一片由汽車喇叭聲,引擎聲,刹車聲,電動車警鈴聲,人語聲,十元店大甩賣音響聲沸騰而成的嘈雜海洋中,炸出一片連江煙火,許清晨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柔軟的月光挂在許清晨的唇角,少年的聲音無盡缱绻溫柔,“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