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座位上,餘小島如坐針氈。
倒不是新環境惹來什麼不安,畢竟除了左右護法,衆神皆在其位,沒有什麼鬥轉星移,除了某位天煞孤星一直用一種被抛棄的眼神黏糊糊地粘着她的後腦勺,生生将四十厘米的小課桌拉絲成了浩瀚無邊的廣袤銀河。
明明被一腳踹開的是我,你還裝起了可憐小狗。
小島五隻手指插進三千煩惱絲中撓了幾把,一咬牙拒絕了萬眷提供的免費打水服務,決定拖着瘸腿親自去開水房。
然後悲催地發現四樓燒水器罷工了。
萬眷努了努嘴想勸小島,小島糟心地瞧了眼手表,頭一次覺得課間十分鐘如此漫長,回教室?她實在不願面對某小狗委屈巴巴的眼神;蹦去三樓開水房灌熱水?理論上說沒有難度,不過,蹦蹦僵屍的模樣太醜,她不想給方南山瞧見。
左右為難之際,小島眼前光線忽地被一堵高高的人牆擋住,視線周遭頓如濃雲壓頂,一道暗啞的聲線如電流般撕破長空,“你是不是......”
小島屏住呼吸伸長了耳朵去聽,不料那閃電之後的悶雷竟是個啞炮,不響了。
許清晨哽在原地,喉嚨滾了幾滾,他垂下黯淡的眼眸,像個做錯事不知如何求得原諒的孩子,隻好探出一汪小心翼翼的眼波,期期艾艾地看向小島,“.....要打水?”
小島被許清晨短暫的暫停及反轉弄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完全不生氣吧,她做不到;把火撒在許清晨身上,那叫遷怒,小島自認為幹不出此類缺德事兒。對于小島而言,每次隻要她做出出格的行為,就會有一道封印直直砸向她的腦門,一巴掌把她拍死。但在許清晨的世界裡,沒有哪張封印膽敢嚣張地對他當頭棒喝,倒是有一股無形的力如影随形地附在他身上,仿佛一層刀槍不入的透明薄膜,無論什麼牛鬼蛇神,隻要它們敢來搗亂,那薄膜立刻化身為金剛蛛絲網,密不透風地将這些妖魔鬼怪全全兜住,拳打腳踢一頓,然後仿若什麼事沒發生似的,繼續悄無聲息地為許清晨保駕護航。江城城寶許熊貓本人,或許還在樂呵呵地嚼着他新鮮的大毛竹,全然不知周圍鋪天蓋地下了場刀鋒劍雨。
小島想,如果她是被楊勁霸提繩操控的一隻木偶,進退無自由,那許清晨又何嘗不是另一隻被操控的無知皮影?
誰更可憐,還真不好說。
“要不......我......我幫你下樓......”
怎麼還結巴了!
小島本想幫許清晨捋捋大舌頭,豈料一擡頭,竟瞧見個扭成麻花的花姑娘,吓得她一哆嗦,躲瘟神一樣連蹦帶跳往三樓沖去。
崔志平與小島擦身而過,驚得趕緊扶住欄杆,五官像霸王花般熱烈綻放——那得是一條餓到極緻的貪吃蛇吧?一級台階不夠她塞牙縫,血盆大口啊嗚一下,至少要報銷四級台階。
萬眷趕緊跟在餘小島身後,饒是四肢周全,萬眷連趕帶追一路小跑也沒追上小島,還差點在拐彎處摔了個狗啃泥。
小心!
萬眷扶住欄杆站穩身子,像是感應似的聽見了崔志平心中的驚呼聲,她擡頭瞧了一眼。然而沒等崔志平說什麼,很快垂下了頭,眼中一絲欣喜轉瞬即逝,平湖似的眸子重新變得晦暗不明。
萬眷心想:走快了,是不穩當。
三樓開水房,長隊像遊龍沿着牆壁彎到了走廊,小島排在最後,本想扶住萬眷喘兩口氣,照顧一下超負荷運載的雙肺,豈料萬眷不靠譜,竟然說她尿急,把空塑料杯摔到小島懷裡後,一溜煙兒跑走了。
讓一位傷殘人士為你服務,你真是......小島一邊回頭罵萬眷,一邊跟着隊伍緩慢前蹦,前邊塞着耳機跟随音樂婀娜亂扭的胖哥忽地一滞,像堵肉牆将小島彈向後方,小島一點兒心思全放在罵萬眷上,面對猝不及防的撞擊毫無防備,“咚”地一下連退好幾蹦,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将她扶住。
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那雙手的主人在确認小島站穩之後很快松開,與她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
胖哥回頭瞅了瞅,發現後面那隻瘦雞崽竟沒被自己這堵肉牆撞倒,很沒意思地收回了看熱鬧的目光,重新戴上耳機。
後面的人這才微微側身往前挪了一小步,半個身子擋住走廊上雜七雜八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淺彎下腰,心疼地在小島耳邊歎了一口氣,“怎麼騙我?”
小島做賊心虛,知道方南山是在責怪她大清早那頓結實的忽悠——“一覺醒來饅頭不見啦,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隻好厚着臉皮朝他讨好一笑,“沒騙你,你瞧,我還下樓打水了呢。”
“的确,沒影響你飛檐走壁。”方南山很不給面子地冷哼一聲,臉闆得讓小島想伸手去撥開他眉間的愁雲,不過鑒于才不老實過,她蜷起了作妖的手,十分機警地轉移了話題,“咳,咳,那什麼,你水壺呢?”
“我不灌水。”方南山說完面不改色地撈起小島懷中塑料杯勾在手裡濫竽充數,他看了看小島,歎了一口氣,“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
小島真沒覺得自己這麼嬌慣過,比起讓方南山愁眉苦臉時刻擔心挂念她,小島更喜歡他眉目舒展的樣子,于是她大喇喇地甩了甩受傷的腳,“我好好的,沒事兒......”
可方南山壓根兒沒看她的腳,八百瓦的目光毫無遮攔地直視向小島的眼,似是在說,你知道我擔心的另有他事。
小島“啊”地慘叫一聲,一巴掌拍向臉,“不是吧,這麼快就知道了......”
好巧不巧,幾個文科班女生正好提着灌滿熱水的保溫杯從開水房拐出,碎嘴八卦聊得熱火朝天,仿佛幫助小島印證她的猜想。
“又沒有輪到靠窗座位,你說好好的換什麼座?”
“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啊,許司令身旁是個人就能坐?”
“那個餘小島,七班老楊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女生們逐漸走遠,小島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扯了個笑臉,毫不知情那抹笑容挂在她的紫薯色臉下有多恐怖,“你要是擔心她們說的,大可不必。”
方南山低頭嗯了一聲,“怪許清晨嗎?”
小島笑了,“怎麼,來做說客?”
“我以前跟他開玩笑,說他是一塊人形磁石,不管大榜被攪成什麼樣,最厲害的那幾個總會被吸到他身邊做護法,無一例外,因為是老楊安排的。”
小島象征性地點了點頭,表示她理解。
“最早我和他同桌,後來楊宇化學成績突然殺到榜首,我就被調到了你的座位,那個位置原來屬于崔志平,畢竟河妖,得靠寶塔來鎮。”方南山笑了笑,“萬眷的座位沒有變過,因為大榜中她最穩定。周書意物理單科排名第一,但他偏科太厲害了,所以才輪到鄭禮坐萬眷身邊,至于高斯,應該不用我解釋......”
“我不怪許清晨,我是氣楊勁霸,把我當什麼了......”
小島才罵幾句,隊伍拐進了開水房,空間驟然縮小,一點點輕微的聲音都會被放大,小島識趣地閉上了嘴。
整間開水房隻剩下燒水器嗡嗡的工作轟鳴聲和“嘩嘩”地熱水流淌聲,方南山摩挲着保溫杯,惆怅地看向小島。
小島好似被施了禁語咒,滿肚子牢騷說不出口,憋在心裡簡直快悶死了。
好不容易胖哥慢悠悠地打完水,小島躍前一步,将保溫杯往燒水器上一杵,轉身從方南山手裡奪過塑料杯順着水龍頭套了上去。
方南山沒反應過來:你不打水?
小島悶哼一聲:誰告訴你我是來灌開水的?
“實話告訴你,我是為了躲許清晨才陪萬眷來......”話為說完,許清晨委屈巴巴的臉突然閃現在開水房門口,小島瞬間語噎。
陰魂不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