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兩人各懷心思,很快便到了邈叔暫居的客舍。
邈叔不在,濮翊揚便命下人去請。
“金礦裡的礦工去處我同何華都商量好了,她會派人去處理。”宋元落扶着石桌坐下,閉目養神。
她的身體還是有些疲憊,眼睛睜久了也會酸痛。
濮翊揚伸手想替她敷眼,伸出的手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收了回去,他斂眸低聲說,“那些礦工本也是想訓練了随行護你安全回京,你如今的官職便是上旨将他們放在明面上,蕭滐也不會拒絕。”
“我知道,謝謝你的好意。”宋元落輕聲說道,終究還是沒有問出那句“你難道不可随行護我安危嗎”,隻是有些悶悶地說:“那樣太麻煩了,由潭州小吏護送也是一樣的。”
“好。”
院内再次安靜下來,宋元落睜眼望着自己放在桌上緊攥着的拳頭,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你打算回雍國了,是嗎?”
濮翊揚攥着拳,半晌後應道:“是。”
“邈叔和九尾,也一起?”
“嗯。”
“回去做什麼?”
“九兒…九兒在雍國有一些麻煩,需要我們去幫她解決。”
“你剛剛還說并不知她是何身份,又因何受傷。”
濮翊揚沒能接上話,宋元落又緊接着說,“你為了她對我撒謊。”
回應她的依舊隻有沉默。
“那我呢,我可以回汴京嗎?”宋元落忽然又問。
濮翊揚有些不可置信地偏頭看向她,她垂眸看着石桌,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你以為我将你囚在了此處?”濮翊揚的嗓子有些幹澀。
話音才落,邈叔便走入了庭院,袖子上滿是鮮血。
宋元落擡頭看向邈叔,他的臉上也盡是疲态,一刹那,她的心尖布滿了說不上的無力與哀傷。
她不明白為何明明他們打敗了蕭玉珩,一起死裡逃生那麼多回,眼見着終于能得償所願去做夢寐以求的事情了,如今卻都是這副模樣。
她就像是生活在楚門的世界,和他們的世界隔着一層巨大的防護罩。這個防護罩隔斷了本應流入她耳中的聲音,也阻斷了所有真實的世界的顔色。
“還是需要繼續修養,如今雖然可以看見東西,但毒素尚未清除,平日不要頻繁用眼。”邈叔的醫囑同她猜測一樣,依舊是不許她長途奔波回汴京。
“那我去休息了。”宋元落笑了笑,拄着拐杖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邈叔和濮翊揚望着她孤身離開的背影,除了歎氣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都是不辨言辭的,而能說話的那個人此刻還躺在床上九死一生。
……
眼睛恢複後宋元落的活動空間便比往日大了不少,不過依舊鮮少能見到濮翊揚或邈叔。
他二人大多時候不是出府不知幹些什麼,便是待在那個受傷娘子的屋内,想來那位娘子的傷着實十分嚴重兇險。
聽臘梅說有好幾次深夜那院子都亮着燈,邈叔和濮翊揚兩人來回端水進屋,瞧那光景那娘子怕是要挺不住了,好在終究還是挺了過去。
宋元落其實心底有些複雜,有幾分難受,失落,也有嫉妒。這種嫉妒不是因為對濮翊揚的男女之情,而是為自己的朋友似乎正在與自己漸行漸遠的無力。
大寒後不久,老怪的消息便和何華的前後腳進了知州府。
何華的消息是汴京城内的人事變動,最大的一樁自然是宰相之位的變更。
原宰相慕雄雉自願告老還鄉了,新任宰相是原尚書謝歸。
謝歸這個名字宋元落還是第一次聽說,而這個人是何方人士,宋元落倒是在老怪的消息裡得到了答案。
謝歸嫡女入宮後很快連升至貴妃之位,獨得聖寵。今冬謝貴妃誕下一子,其父便也跟着水漲船高直接坐穩了宰相之位。
謝貴妃,獨得聖寵,誕下一子,宰相。
每個字都無比沖擊,可最沖擊的卻是老怪消息裡的最後一行字——
皇後慕氏被軟禁殿内,終日凄啼。
老怪很清楚宋元落想知道什麼,也很希望宋元落能夠第一時間回到汴京,所以專挑會刺激她的消息來。
宋元落不難懷疑這句話有不少老怪的藝術加工,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打翻了茶盞。
瓷壺落地,發出顫人的破碎聲。
“那位前朝公主聽說也已經回幽國了。”何華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很不合時宜地補充了一句。
她倒并不是想要火上澆油亦或是和宋元落過不去故意刺激她,隻是“恭送公主回國”正是如今汴京城最熱鬧的一件事了。
據說那位幽國國君自願割讓三座城池來換自己這位愛女,皇帝這才敲鑼打鼓地送走了那位被軟禁的公主。
“醉夢樓那邊呢?”宋元落沉眸望向何華。
這是最後一處宋元落委托她去打聽的地方,何華自然不會忘,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
“醉夢樓這一年裡往來的權貴都在此處。”
宋元落翻開冊子一一浏覽過去,片刻後合上冊子發出一聲苦澀的譏笑。
譏笑的對象是她自己。
自以為是在汴京經營數年,籠絡培養能人異士、結交風流名士無數,卻不想早早進了細作窩。
所謂朋友,知己,甚至是追随她的門生……原來都是假的。
宋元落按着腰間的寶石匕首,半生建立的自信頃刻間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