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點錢可好?”夜昙公主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
“你為何……”玄商君低下頭,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
這小公主一直風風火火的。
少典有琴下意識想收回手,但克制住了。
他到底不想讓她感覺到被排斥。
“咳咳”,玄商君假意咳嗽,趁機抽出手。
夜昙倒是一點不尴尬,眼睛依舊亮亮的盯着人。
她親近人的習慣除了天生心大的原因外,也是因為小時候總是被人拉來扯去的,所以并不如其他公主那般矜持。
玄商君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是公主欸,還要問我借錢嗎?”
感覺她一向很有錢。
“我……”夜昙不開心了。
最近花的是有點多。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啊!”
她要養他呀!
“我?”
“别廢話了!你有沒有錢!我要拿去翻一番!”夜昙公主的目标自然是魍魉城。
神君的眼角微微抽動。
他可不想讓她繼續欠債了。
“公主若是缺錢……”待他想個賺錢的法子。
“其實……你的話本可能會很暢銷的。”
“真的嗎?你覺得我寫的可以?”
“真的!”玄商君不忘笃定點頭,“公主豈不聞洛陽紙貴?”
“那……我試試呗!”夜昙被那過于真誠的誇獎迷惑了,“可是……我又要寫,又要賣,來錢不會很快吧?”
“我幫你寫一些?”賣他可不擅長。
“那賺了錢,咱們分賬?”
“好。”
于是,有段時間,宮裡宮外都充斥着吆喝着賣話本的女聲。
夜昙公主也因此賺了好些個錢。
但她又将好容易賺來的錢花銷在了購買沉淵小玩意上。
玄商君見了,心下頗有微詞,但又說不出來。
畢竟帳都分了。
他隻能旁敲側擊。
奈何迂回半晌,夜昙公主也沒聽進去半個字。
“你為何對沉淵有那麼大偏見啊?”
“你可以說我有偏見,我……就是不願意看你嫁去沉淵!”那他就實話實說吧!
“那你是本公主的人,不管樂不樂意,都得跟着我啊!”
“那你就不能放棄這個婚約嗎?”
“不能!”
“……”她怎麼這樣!
玄商君很是郁悶,但也沒有其他法子,隻能繼續好言相勸。
“公主,沉淵皇子并不會真心愛你的。”
“那又如何呢?”
她的計劃裡,并沒有愛這件事。
愛……從來都是最簡單,又是最難的事情。
“……”
二人話了半日,依舊雞同鴨講。
——————————
這日,玄商君如往常一般推開自己寝室的門。
一股冷香襲來。
然……雖都是冷香,他非常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些甜意。
玄商君定睛一看。
!!!
少典有琴甚至轉頭确認了一下自己是否走錯房間了。
……也沒錯啊!
他的房間……
怎麼變這樣了啊!
房内收拾的竟是分不出間隔來的。
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闆,或流雲百蝠,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銷金嵌玉的。
一槅一槅,或貯書,或設鼎,或安置筆硯,或供設瓶花,或安放盆景。其槅式樣,或圓,或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
全然花團錦簇,玲珑剔透。
滿牆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如琴、劍、懸瓶之類,俱懸于壁。
……竟是一點空處都尋不出來了!!!
整個屋都給他塞滿了!
誰幹的!
……
想也知道!
他都能想到,那小丫頭蹦蹦跳跳地給他屋子插滿花的景象。
等等,這花……為何有些眼熟?
糟了……他的花!
朝露殿前有許多野草。
當然了,殿裡沒有侍從,夜昙也不會閑得去打掃。
不過玄商君來了之後,就特地去收拾出了一塊花圃。
一邊種了幾本芭蕉,一邊是一株西府海棠。照料了好些個日子,其勢已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
如今,隔着窗,他就能看見那地方的花花草草秃噜了一小塊。
!!!
玄商君氣沖沖的,正想出門去尋那始作俑者。
他要找的人就已主動找上門了。
“怎麼樣怎麼樣?”
夜昙叉着腰,揮了揮手,一臉自豪:“看吧,好精緻的吧!”
“你跟着本公主混,好處自然是大大的!”
“你……”玄商君的臉色變了又變。
“你怎麼了?臉抽筋了?太興奮了?”
“你放這些之前為何不跟我商量一下!怎能随意改動别人的房間?”
“啊?”夜昙環顧四周,“這不是要給你個驚喜嘛……”
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
她随手扒了一顆盆栽上的果子放進嘴裡嚼了嚼。
“……”玄商君忍不住捂額。
她是根本沒聽進去。
“你那房子啊……”夜昙咽下嘴中的果實。
“太素了!跟個雪洞一樣!”之前這屋子裡一色的玩器全無。案上亦止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着數枝菊,并兩部書,茶奁、茶杯而已。床上隻吊着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雖然她朝露殿向來如此寒酸,咳咳,不是,是素雅!
素雅!
但是她有錢了嘛,自然要對自己人好一些。
“雪洞?”玄商君顯然是沒有想到夜昙會如此描述自己的屋子。
雖說凡人也常以“洞府”“古洞仙山”什麼的形容仙居,不過,眼前這小姑娘的眼神中可沒有半點尊崇之意。
她又在嘲諷自己了!
“我就喜歡白色,我覺得高潔雅緻,不可嗎?”神君背過手去,不去看人。
“沒說不行,隻是……”夜昙嘴裡輕輕念叨着什麼,也學着他背手的樣子來回走了幾步。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陽秋空黑黃……”
“你說什麼!”
“……說你裝什麼呀裝呀!還白色高潔雅緻呢!顔色哪有什麼高貴不高貴的?難不成黑色還犯罪了?紫色就一定是妖孽奪朱?”
“你!”玄商君被她駁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發怒。
“未經人允許,怎能胡亂動人物品!”說着,他便走到古玩架旁邊,準備挪那些看起來很貴的珍玩。
“這些、還有這些,都拿去你殿中吧!快來幫我!”
“……”夜昙杵在原地看着人動作,沉默了一會兒。
“笨蛋!”
她“砰”地摔了門,跑出去了。
混蛋!一點不懂她的心!她辛苦賺的錢啊!
“……公主!等一下!”
神君愣了一瞬,還是追出來了。
他知道她也是一番好意。
“幹嘛!”夜昙很不情願地轉身。
“公主,那些……謝謝你。”
“可是……”夜昙踢了踢腳邊不存在的石子,低着頭,撅着嘴。
“你不是不喜歡嗎?”
“我……我覺得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咳咳”,他們神族覺得白色就高潔雅緻的原因……他其實也未細思過。
“是我失言,辜負公主美意。不知公主是否願意與我一同布置?”
一同布置?
“那本公主就……勉為其難……幫你一下好了!”
于是,房中久違地開始熱鬧起來。
“我覺得這個應該放那!哎呀……”夜昙抱着好幾匹布,很有興緻地在那指點江山。因為她人小,幾匹軟煙羅便從她手裡啪啪漏下來。
“……”玄商君撿起來。
“怎麼樣,好看吧?”夜昙獻寶一樣,“有雨過天晴、秋香色、松綠色、銀紅色~都是現在最流行的款!這些挂起來,遠看如煙似霧,所以叫‘軟煙羅’。這都是外邦進獻給我父皇的,我父皇又賜給我姐姐好多,我特地問她要了來的。你覺得哪個用來糊窗比較好?”沒等人回答,她又主動推薦起來,“我覺得這匹銀紅色的就很不錯,我姐姐說這款叫作‘霞影紗’……”夜昙的小嘴叭叭的,根本停不下來。
霞影紗……
玄商君看着手裡的煙羅。
顧名思義,仿若霞影,恍如煙霧。
“那就用這個吧。”
讓他想起霞族常織的紋路。
“不錯,和本公主一樣有眼光!”她踩着椅子就要去挂。
可惜墊了腳也不太夠得到。
“……公主,我來吧。”
倏爾五色紗糊,系于小窗;倏爾彩绫輕覆,竟如幽戶。
“對了!你等我一會兒啊!”夜昙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叭叭跑出去。不多時,她便抱着個白色的花瓶去而複返。
“給你!”她覺得很配他,所以特地買來的。
“這個是……”玄商君接過瓶子端詳了一番。
“公主……”
“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她很有自信的!
因為是白玉的。
“這個……并不是真的。”
“啊?!”夜昙的笑容僵在臉上。
“可是帝岚絕也說這應該是真的……”她看看眼前人,又看看瓶子。
最終還是覺得自家小玄子比帝岚絕那家夥靠譜一些。
她居然被騙了嘛?!
“我找他去!”
她要報仇!把那個奸商打到再也不敢騙人!
“等等……”玄商君一把将人拉住。
讓她一個人去,他可不放心。
“不如我去幫你把錢要回來?”
“那好,我和你一起……”夜昙的話還沒說完,屋子的門便被人踢開。
“等等!本少主也去!”帝岚絕是因不爽夜昙給少典有琴送禮才跟蹤來的。
沒想到就碰到這事了!
該死的騙子!害他在昙昙面前丢臉!自己絕不會放過他的!
“我會解決的。”玄商君皺眉。
他并不想帶上個獸界少主。
打架,還是一個人更好。
而且……總覺得他很礙事。
結果就是……帝岚絕非要跟着他來。
玄商君忍不住閉眼歎氣。
某種程度上,夜昙和她這個朋友還是很像的。
一路上,獸界少主的話都沒停。
鬧騰得很!
帝岚絕帶着玄商君在魍魉城内七歪八拐,最終順利地找到了那個騙子。
在神族和獸族的聯合雙打下,那小販很快便涕淚橫流,跪地求饒。
“我們就這麼走了嗎?”玄商君皺眉。
“不然怎麼辦呢?”帝岚絕畢竟心很大。
“我擔心……”若是他們就這麼走了,難保這人不會再出來招搖撞騙。
可魍魉城又是個四不管之地。
“那,要不關我們那的暗牢?”帝岚絕建議道。
“也行吧。”對這一安排,玄商君并無異議。
于是,帝岚絕便壓着人回了獸界,而玄商君則帶着包錢返回了朝露殿。
“公主,給你。”玄商君将錢遞給夜昙。
“怎麼就這麼點啊?”後者一把圈住包袱。
“不是這個數嗎?”他還特地和帝岚絕确認了的。
“哎呀不是……”她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說為什麼不把那家夥的全部家當都拿過來啊傻瓜!”夜昙理直氣壯地責怪人。
“……”有一瞬間,他好像有些分不清究竟誰才是貨真價實的賊人。
“公主,你這麼有錢啊?”看着夜昙開始拆包裹點錢,少典有琴也不由湊過去。
“哼!”夜昙用胳膊把那一堆錢往自己的方向攏了攏。
要不是他太笨,她本來還能更有錢的!
欣賞完了自家金子,夜昙看了看四周,站起來,偷偷摸摸拉開了暗櫃,将重新包好的金子塞進去。
“公主?”
“噓!”夜昙将手放在自己唇上。
她那舊的秘密基地已經毀了,于是決定把這裡當做新的寶庫!
所以,在玄商君消失的那些時日裡,夜昙公主也并沒有對這過于華麗的房間産生過任何多餘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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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玄商君走到自家房門口,就聽到一陣彈棉花的聲音。
想也知道是誰在亂彈了。
自從他房間兼上了小金庫的功能後,她就不斷地往自己的房裡添東西。
有時候是意外之财,有時候是突如其來的興趣。
這不,前些日子,她說要好好學下棋,就自己去磨石頭棋子。
磨了幾個後,又有些不耐煩。
畢竟圍棋可不比象棋,棋子數多出不少。
自己隻能講些神仙帝台用的棋子故事來哄她。
“公主,傳說中,那種石頭五顔六色,且有花紋,外形好像鹌鹑蛋,多是用來向諸神祈禱的,人如果佩戴,就不會被邪氣入侵。”
不想,在聽了他說的棋子故事後,夜昙特地去山裡盤桓了幾日,就為了去撿那種特殊的石子。
不管怎麼說,她對待學習的态度還是很讓人欣慰的。
見她有興趣,神君自然也樂意指點。
作為回禮,夜昙還送了他一把琴。
沒事的時候,她自己也會上手随便彈彈。
“公主,你的手可大好了?”
“早好啦~”那石頭子,她本想采來制成圍棋送人,但磨了會兒,又覺得無聊,最後還是小玄子給磨的。
可是,可是……
她覺得,自己應該送他點手制的物品。
見人成日待在朝露殿中下棋,頗為無趣,于是夜昙公主就磕磕絆絆地給人做了把琴。
還不小心傷到了手呢!
但她倒是依舊自得其樂。
畢竟琴可是很貴的!憑他的俸祿……還不一定買得起呢!
“我看看……嗯,是好得差不多了,那公主你讓我彈一會吧?”
再不制止她,朝露殿的鬧鬼傳聞怕是會愈演愈烈的。
畢竟他收到的那琴,一開始就隻能發出相當詭異的音符。
“你要彈啊?”夜昙放下琴,跑去桌邊……寫話本。
每次聽他彈琴,她就會靈感大爆發。
奮筆疾書兩個時辰後……
夜昙已在桌邊香香甜甜地睡熟了。
“……”這是把自己的琴聲當催眠曲了是吧!
每次都這樣,玄商君很難不誤會。
“連夜寫話本,怎麼能不疲倦呢?”
也不好就讓她在這睡一夜吧?
少典有琴無奈起身,将人抱到床邊,又認命地替她脫去外衣,服侍公主就寝。
才脫到一半,他的手就僵住了。
!!!
這姑娘,居然……連心衣都沒穿!
那是介于小姑娘與少女之間的……
不行!非禮勿視啊!
少典有琴趕緊閉上眼。
———————————
人族少女十五歲的時候,都會舉辦及笄禮。
這禮儀的具體流程,玄商君也是最近才學到的。
隻因夜昙公主整日就在殿内嚷嚷這事,還拉着他一同訓練。
明明暾帝就說了不讓她出席……
想到這裡,神君心下有些不忍,看向夜昙的眼神都柔和了幾分。
此時,對面的公主正在練習台詞。
她是準備自己在朝露殿搞一出,紀念一番。
既然沒得去,她就一定要搞個真的出來!
夜昙手上的灑金箋,還泛着淡淡香氣。
那還是玄商君執筆的。
正賓麼,自然也是他了。
笄禮過程中,正賓在初加、二加、三加、醮子、字笄者等環節都要吟誦不同的祝辭。
慢慢可記不住那複雜的台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等玄商君念完,夜昙接着念。
“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什麼嘛!”夜昙對這台詞多少有點不滿意,“不溢不驕,毋诐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哇啊——”
不小心踩到裙擺的夜昙的手被及時抓住,最終隻是跌進人懷裡,沒有與大地再次親密接觸。
“公主?你在……做什麼啊?”她為何還不放手?
玄商君覺得有些别扭。
“看你啊……好看……”
“你真好看!”
玄商君如觸電般放開她的手。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種誇獎。
畢竟在天界,可沒人會這麼誇人的,大都是以誇獎天賦、才能為主。
“不過我也好看!”夜昙公主總是不會忘記誇自己一番的。
“就是這個裙子……”她提了提身上的紫色衣裙。
這裙子也穿了有些年了。
“公主,裙子有問題嗎?”
“嗯……”她覺得……
“要是再多些裝飾,有點新鮮感就好了。”
“……”
幾日後。
“這個是……”夜昙望了望手上的裙子。
這還是她那條舊裙子嘛!
衣裙已經加入金線,衣服上還刷了點金箔。
經緯相交,還有提花。
“這些天你就是在做這個啊?”
“嗯,借了些公主賜的金葉子……喜歡嗎?”
“喜歡啊!喜歡!”
夜昙歡天喜地收了改良的裙子,還特地拿去和慢慢顯擺。
“慢慢,你說他,他怎麼……怎麼什麼都會啊?”
“那不正好嘛!”慢慢拿起個蘋果咬了一口。
“?”
“他會了你就不用會了嘛!”
“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