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梁洛雨推開CA酒吧的店門，悄悄走進去。

“CA。”她輕輕喚了老闆的名字。

“喲？小雨！老樣子？拿鐵咯？” CA正在洗杯子，見到梁洛雨，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

梁洛雨微微颔首，目光有些遊移：“你忙嗎這會兒。”

午後的酒吧，隻有梁洛雨一個客人，廳室内安靜得隻聽得見咖啡機偶爾發出的細微聲響。但她問CA的樣子仍顯得很不自信。

“不忙呀，怎麼了？”

梁洛雨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般：“我……我有一個朋友，她有些煩惱，我開導不了她，想說給你聽聽建議。”

CA爽快地點頭：“好喲，你說。”

“你要麼坐下來，這個故事，可能有點長。”

“Okay! ” CA利落地走到店門口，把門牌翻到“Closed”，又轉身在吧台忙碌了一陣。不一會兒，端着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到窗邊坐下，将其中一杯推到梁洛雨面前。

“——羅小姐請講。”

梁洛雨抿了口咖啡，緩緩開口道：“我的這個朋友，就稱作她L吧。她的女朋友，在10年前離開了她。”

CA微微皺眉：“唔……離家出走？”

梁洛雨搖頭：“你當作這個人去世了吧。”

CA聞言，不禁輕 “啊” 了一聲，臉上的驚訝轉瞬被同情取代。

梁洛雨接着說道：“她們曾經在一起17年……”

“17年！？？” CA驚歎道，“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結婚嗎？”

“她們都是女孩子，沒有辦法結婚。”梁洛雨淡淡說道。

“唔！” CA眯眯眼，認真的聽下去。

梁洛雨神色平靜：“總之，你可以想象，我這位朋友，她年紀已經不小了。”

“17年，又10年。确實。”

梁洛雨打開回憶的畫卷，仿佛回到了那段遙遠的時光，緩緩講出曾經的故事：

“按理說，在她的這個年紀，應當沒有想不開的事情了。在說出她現在的困擾之前，我要先講講L曾經這段17年的感情故事。L喜歡的這個姑娘，我就稱為X。在L的描述裡，她在遇見X之前，遭遇過一場嚴重的車禍，導緻她過去的記憶都喪失了。因為在醫院住過精神科，她被同學傳言是精神病。在L糟糕的家庭和校園環境裡，她被父親忽視、被同學欺淩，生活一度陷入絕望。她漸漸對世界麻木、冷漠，隻會仇恨和攻擊周圍的人……她的世界，隻剩下黑白兩種顔色。”

“……X與旁人不同。這是最早讓L關注到她的點。她主動同L講話，主動來和她坐同桌，在實驗課上主動和她一組……要知道，在X之前，她永遠都是一個人。課堂實踐、小組分組，其他同學都隻會避而遠之。X不懼怕流言蜚語，人前人後都在維護L。她的出現就像是一道彩虹，給L黑白的世界裡點亮了無數的光彩。她善良、溫柔、熱忱，長着雙明亮而赤誠的眼睛……L怎麼可能不愛上她呢？”

CA聽的認真，忍不住提問道，“那X喜歡L嗎？”

梁洛雨：“所幸，X也喜歡L。”

CA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錯。她們應該很快在一起了吧。”

梁洛雨：“并沒有。兩個人都是女孩子，心思細膩，很快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但也正因為她們都是女孩子，感情都是向内抒發的，又在校園環境裡，沒人敢挑破。用現在的話說，她們經曆了大半年‘暧昧’關系。後來還是L耍了點小心思，逼得X承認了對自己的喜歡。那是在從北京回老家的火車上，她們一夜未眠……”

CA：“唔！一夜未眠？拿來表白？”

梁洛雨的臉頰微微泛紅，輕聲說道：“她們親了一整晚。”

CA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是很喜歡接吻嗎？我不理解。”

梁洛雨的眼裡閃着星星點點的回憶：“想來那感覺應當是挺幸福的……”

但她的瞳很快又黯淡下來，“可惜好景不長，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後面L被她父親帶到美國，她和X經曆了很多年的異國戀。”

“異國啊，那是挺難保持感情的。”

“是很難，但她們處理的蠻好。盡管異國，但是她們幾乎7乘24小時都在與對方同步所有的動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是不怕大洋的阻隔的。要知道，她們都是很優秀的人，身邊不乏其他人喜歡，可她們都沒有動過心。感情是需要經營的，她們除了本身的學習任務，其他所有時間都在對方身上。”

“好浪漫。” CA忍不住感慨道。

梁洛雨颔首，“當然了。人生在世，面臨的種種誘惑實在是太多了。我想，她們能對彼此如此專情，也和兩個人的性格有很大關系。彼此認定了，便從一而終。”

說到這裡，梁洛雨不禁咬着下唇，中秋夜的場景如潮水般泛上心頭。

梁洛雨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比起後來發生的事情，異國已經不算是什麼考驗了。L接連三年她被父親完全隔離起來，與外界失聯。”

CA歎息：“哎？怎麼有這樣的父親？”

梁洛雨：“L也被騙了。她父親是名神經科醫生，L的血液裡似乎有一種特别的物質，她父親拿她做實驗……不過這是他們自己家的糾葛了，L對于事故的發生也有責任，我們不必展開。三年的時間裡，她的身體越來越差，當時L以為自己永遠也見不到X了，計劃以死相逼，從而離開她父親的魔掌。就在她破釜沉舟之即，X奇迹般地從天而降，像是踩着七彩祥雲的孫悟空一般，把她從她父親手中救了出來。”

CA：“……好神奇。”

梁洛雨：“是的，也許是心有靈犀吧，L本想在通訊軟件上給X留言，卻意外成了X破解L位置的關鍵。然後她們在同一天相遇，L得知X從沒放棄找她，一路追到美國，再從美國追回國内……X也消瘦了許多。為了徹底擺脫L父親，本來已經逃跑的她們，決定重回虎口，聯手把實驗室炸毀。”

CA興緻勃勃：“這一段經曆似乎很有趣。”

梁洛雨神色凝重道：“是驚心動魄。她們差一點就被掩埋在廢墟下了。L父親非常的聰明，也很精明。幸好她們兩個人的智慧，加起來總算是赢過了她父親。從地下暗道打破密碼門，再利用最後的炸藥脫險，加之其他朋友的幫忙，兩人才得以生還。X受了重傷，昏迷了三天三夜，又修養了大半年才完全康複。”

CA：“啊，可惜……我沒有親眼目睹，不然興許也能幫上忙了。”

梁洛雨用古怪的眼神看向CA：“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啊。”

CA不好意思的笑笑，“嘻嘻。也對，也對。”

梁洛雨輕聲歎息：“所以，你應該能理解，在L的人生裡，她不可能再喜歡上别人了。沒有人能像X一樣，與她在年少時相遇，從相知相愛、再到生死與共。17年的烙印，她們的生命早已融進彼此的血肉裡了。”

CA：“嗯……可以理解。”

梁洛雨：“如今，X已經離開她10年了。這期間L一直心如止水，她找到了一些新的人生目标，足以讓她完全投入。風平浪靜的生活讓L覺得過去的一切都像一場夢，她做好了準備一個人走完餘生。可就在三個禮拜之前，事情發生了轉折。”

“哦？” CA睜大眼睛，抿了一口咖啡，聽了這麼半天，故事終于進入重點。

梁洛雨長歎一口氣，“L遇到了一個大學生。”

“大學生？”CA挑起眉毛，覺得故事頗有趣味。

梁洛雨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的。大學生，18歲……我們稱她為Y吧。她像隻年輕而調皮的小鹿，在森林裡跑來跑去，一頭撞到了L身上……”

“女孩子？” CA追問。

梁洛雨點點頭，“是女孩子。L常年在大學裡，因為工作原因，L和Y有些交集。但是Y也并不特殊，對L來說，Y理應隻是一個出現在課堂作業和期末考試試卷上的名字。但是不知怎的，她接連在各種場合偶遇到Y。起初是在一個陰天的早上，L出門沒有帶傘，你知道的，住在學校附近，走到學校其實也就10分鐘的樣子，這麼短的路程，不帶傘也很正常。可那天很不巧，雨勢忽然變大，幸好Y也出現了那條路上，幫她擋了傘……不過L對Y沒什麼印象，隻大概知道她是班上的學生，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楚。多虧了Y認出L，才沒讓她淋雨。然後她們一起去食堂買早飯，Y一口氣拿了5個人的份量，又沒有錢結賬，讓L十分困惑。

CA：“唔，感覺這孩子是在占小便宜？”

梁洛雨：“起初L也這麼覺得。不過她并不在意，想來她們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就當作是感謝她幫自己撐傘了。可沒想到，這孩子在當天晚上，買了一盒糕點，還有一把嶄新的雨傘，一起送到了L的辦公室。這兩樣東西的價格，可比那頓早餐貴多了。”

CA：“那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啊。”

梁洛雨贊同地點點頭，“是的。所以在第二天批改課堂作業的時候，L特别關注了Y的作業。因為L的專業是和建築學相關的，課堂作業是一副建築結構的繪畫，Y畫的還算有模有樣，這讓L覺得，Y是個挺有潛力的好學生。可惜到了周五的課外寫生課，Y逃課了。”

“有趣。”CA聽的津津有味。

梁洛雨：“她不僅逃課，還找其他人幫她交了作業，這種學習态度實在是太糟糕了。後來L發現，Y還有很多學習習慣問題，比如上課不帶課本、不記筆記。其實Y能考到南洋大學，中學成績一定不差。有許多孩子因為高中時代被家長和學校過分嚴管，導緻剛上大學就放自我，L見的多了。所以，當晚她在網球場好巧不巧抓到了Y，她便忽然聖母心作祟，提醒Y補交一份作業，甚至承諾親自帶她去後山寫生。”

CA 迫不及待地問：“那她們去了嗎？”

梁洛雨無奈地笑了笑，“去了。還發生了意外，L腳滑掉到了湖裡。”

CA：“啥？‘狡猾’的掉進湖裡？……然後是不是剛好 Y 就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啊？”

梁洛雨：“你很冷。是真的腳下打滑，不是‘奸詐狡猾’。我這位朋友為人正直，又怎麼會故意落水？”

CA趕忙低頭道歉：“好的，好的。我多言了。”

梁洛雨：“何況也談不上‘英雄救美’。Y也是女孩子，L比Y年長許多，頂多算是‘尊老’吧。L作為長輩，還不得以把Y帶回家，讓她洗澡，換了衣服……說來也奇怪，可能正是因為她們年紀差了比較多，L對Y完全不設防，覺得她是個小妹妹，就這樣輕而易舉讓陌生人進了家門。為打發時間，也作為救她落水的‘答謝’，L教了Y一些簡筆畫入門，Y學的特别專注認真，讓L更加堅定的認為Y本質上一定是個好學生。于是在第二周的課堂上，Y提出想去L的課題組學習，L便認真的在想怎麼幫她。”

CA：“故事到這裡，好像發展的很正常。”

梁洛雨：“是，馬上就到高潮了。”

CA：“快講快講。”

梁洛雨：“其實L早就應該察覺到事情不對了。早在Y在她家裡洗澡的時候，L就有些恍惚。當時有一個細節，兩個人都因落水濕了身，在糾結誰先洗澡。在相互謙讓的過程中，Y有一刻的堅持，特别像X附身。”

CA一愣，疑惑的問道：“X？10年前離世的X？”

梁洛雨無奈點頭：“是啊……從神态到語氣。但是那個瞬間一晃而過，L根本沒有細想。中秋節的晚上，學院組織聚餐，L邀請了Y一起，打算借機幫她引薦到自己的課題組。不過這場晚宴有個讨人厭的家夥，學院的院長為人不檢點，喝了酒喜歡對女同學動手動腳。”

CA忍不住皺起眉頭，“噫——真惡心！”

梁洛雨聳聳肩：“其實在學術圈這種事情見怪不怪。L當然不會慣着這種老混蛋，可Y隻有18歲，她這麼小的年紀哪見過這種場面。Y畢竟是L邀請來的，L便決絕的坐在了Y和院長之間，她想有自己插在這，院長不敢怎麼樣。可沒想到她一個不留神，院長還是把Y喊去了，還非要 Y 陪他喝酒。L自然是殺過去，自己替L擋酒，最後喝了小一壺。”

CA：“什麼酒啊？”

梁洛雨：“清酒，還好。”

CA：“哦，那确實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