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一大早,沈湛還趴在床上睡覺,就聽一陣拍門聲,又聽“吱呀”一聲,接着是一陣“騰騰騰”錯雜的腳步聲。沈湛皺皺眉毛翻身貼向牆皮企圖躲避響動繼續安眠,可是那腳步聲已經到她門口“清顯!清顯起來啦!”“湛哥哥,再晚就看不到劃龍舟了。”
沈湛想起前日答應趙以安兄妹一起去看龍舟,暗罵一聲爬起,“來了來了。”待穿好衣服打開門,沈湛一眼就看到嬉皮笑臉的趙以安和乖巧的玥兒。
趙以安舉起手裡的網兜在沈湛面前晃一晃:“給你帶的臨康府的粽子,我猜你一定沒去領。”
沈湛把粽子放在桌上,簡單吃過早點,和趙以安兄妹一塊出門。盜案剛破,又趕上節日,臨康的街巷上人山人海,打黃酒的、貼五毒圖的、挂艾草的,家家戶戶忙忙碌碌。沈湛一行人沒有在街面上多耽擱,直接往水門橋方向走去。京城裡一條康水貫穿南北,河道上一共建有二十四道拱橋,水門橋正是其中最寬闊雄偉的一道。
水門橋附近已經擠滿了人。穿着紫、朱、綠、青色官袍的京城文武按品階站立河道岸邊,官員外側各色雅樂陳列,隻待看到龍舟啟程那一刻,鐘鼓齊鳴。往外一層,殿前司侍衛銀盔銀甲以五步為一崗錯雜站成兩排,威嚴凜凜不容侵犯。再之外,才是臨康百姓,肩挨肩、腳挨腳,烏泱泱一大片,仿佛垂天之雲,掩蓋住了康水岸邊。沈湛看到這副景象頭都大了,這還看什麼龍舟?
攢動的人頭沒有打消趙以安湊熱鬧的決心,拉着沈湛和玥兒往人前擠,竟被他硬生生擠出一條路,幾乎站在了最前面。岸邊的百姓不管相識與否,皆叽叽喳喳說在一處,噴湧着似的說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朝中秘辛,指認穿紅衣紫的三品大員,每一個說話人都仿佛是京城政治樞紐的見證人窺探了權力奧秘似的。
“我告訴你,最前邊那白胡子飄飄的就是張相張守正,聽說他跟右相不和呢。沒跑兒的,我表哥可是衙門裡的。”
“诶诶,聽說今年除了官上和女君,幾位在京的王爺公主也來。”
“嘿!我可是聽說咱們公主可漂亮了!”
四面八方嗡嗡的說話聲吵得沈湛腦仁疼,強忍着一股不耐煩。就在這時,鼓樂響起,一衆官員橫臂行禮,山呼萬歲。沈湛向河面遠處看起,一支甲兵守衛的龐大船隊正自北向南行駛,為首之船甲闆之上三層彩樓,錦繡裝飾,端的富麗堂皇。淵武帝攜皇後女君站在甲闆前側供百姓瞻仰,景皓身着禮服站在他們身後後。十幾王爺公主分站其餘諸船。淵武帝每年端午都會登龍舟,既為誇耀文治,也是與民同樂之意。
沈湛一艘一艘看去,突然在一處停下了目光,那身形仿佛認識一般,但是距離太遠,始終看不真切。沈湛還沒來及細想,隻聽身後突然有人騷動起來,喊着什麼,這聲波仿佛又傳到另一邊,不上幾個彈指,四面八方皆響起來,逐漸變成百姓齊呼:“吾皇萬歲、女君千秋,少年天子,臨康青天!”
這聲音壓過了雅樂,越過官員直向龍舟沖去。景皓最先聽到呼聲,揚起頭顱暗暗得意,要不是淵武帝在前,他都想側過身來展現自己的身姿。隻是,如果他此時能夠看到淵武帝的面容,他一定會收斂起自己的傲氣。淵武帝面沉如水,不露一絲笑容,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他嘴角邊肌肉的不安抽動,正在強壓着陡然而起的怒氣,不讓這怒氣從臉上表現出來。他身邊的皇後也不禁皺了皺眉頭,眼睛瞟向岸邊百姓,心裡暗道不好。
在這條寶船之後,有兩個人的嘴角都漾起一抹不被人察覺的笑意,其中一個,剛才還被沈湛盯着不放。
淵武帝下了龍舟之後,鐵青着臉回到禦書房。康水上發生的一切早就傳回了皇宮,内侍都知高公公站在禦書房一側,此時沒有皇帝差遣,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好個景皓,城治不怎麼樣,籠絡人心倒是先學會了。”
高士趕忙趨步向前,用讨好的語氣勸解道:“官上,百姓是心裡歡喜壽王爺有官上之風,歡喜的壞了一時忘了怎麼說話。您看百姓聚集,還不都是都是為了瞻仰官上的天顔呐。”
淵武帝平複心情,待氣色稍緩又對高士說道:“去架閣庫,撿本《大淵律》和《孝經》給景皓送過去,讓他學學謹言慎行!”
淵武帝送書的事情,臨康城的權貴們很快皆知。公主府内,錦衣連“啧”三聲,說道:“壽王爺現在一定傻眼了吧。”
景明在圈椅内坐得時間有些長,略微活動脖頸說道:“嗯,景皓向來隻看表面,卻不道‘表面’隻是為了把他引向深海的漩渦。目光淺短。”景明給她的三哥下了簡潔了當的評價。
“要是沒有張相,壽王爺真不知道要怎麼坐穩這個位置。”
“呵,有張相也不一定做得穩。”景明的目光露出一份尖銳。
此時夜行垂首向景明問道:“殿下,是否需要卑職去查查是何人操控民聲?”
“不消。早晚會露出水面,讓他們先鬥一鬥。”轉而又對錦衣說道:“讓玉器坊琢的玉佩好了沒有?”
“殿下放心,今天去問過了,後天就能送來,趕得上小清顯的生日。”
每年端陽節一過就是沈湛的生日,沈湛都會收到來自景明的禮物,更能難得的見上她一面。今年也不例外,所以到了生日那一天,沈湛早早起來把小院灑掃幹淨,又換上一套趙娘新給她做的衣服,就算是和趙娘閑話,也不忘聽着院外的動靜。
當日頭西斜,暑熱褪消,景明踏着石磚而進。年邁的趙娘滿溢着笑容迎上去,“家主來啦,快進來,老奴已經備了菜肴。”小院裡,向來不僅是沈湛一個人思念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