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鸷沉吟片刻,慢慢分析,“此次聖上下令巡察蘇州城,雖未明說,但其中目的顯而易見,他必是急了。”
自上次聖上将他調入鹽鐵轉運司,心裡必是有成算徹查,因着六皇子一事,聖上動了仁慈之心,卻又不可能任由其掩蓋下,在他眼下作亂生事,聖上既想要警醒又不想傷其要害,要的太多,便什麼都可能得不到,再者時機已到,一切便不是他一家之事!
江水洶湧,奔騰而出,氣概勢不可擋,想不想的都要沒入洪流之中。
馬車中氣氛焦灼起來,沈克松了松衣領,才覺得氣息順暢了些,問道,“他這般不應承,可是哪裡出了差錯?”
魏鸷撚着的手指一頓,搖了搖頭,道,“魚兒這是上鈎了。”
“可還會尋我們?”
“不會。”
“為何?”
他鄭重看去,見魏鸷墨色眸子迎着光,似碾開的濃稠淳厚的墨汁,上面泛着一層水亮,熠熠光輝,内裡底蘊深厚,外人窺見不得,眼角挂着噴薄而出的譏諷,“他想全身而退,應付了事,殊不知見财起意,動起歹念,下面的人又怎會允許。”
沈克将話在心裡琢磨來琢磨去,也沒明白到底會不會來尋他們,腦袋成了一團糊塗,搖了搖頭将這些煩人的事情抛到身後。
茶食店裡,空靈看着托腮饒有興趣看她忙碌的桐君,竹簾落下的光影掃在她曲眉豐頰上,透着溫婉,漫着嬌媚,看她手停下來,似乎不解,視線往上移,含情凝睇的一眼,便讓人軟了半個身子。
“崔娘子,不累嗎?”眼巴巴望了白日,也不知眼下煙熏火燎的,有何好看的。
桐君坐直身子,煞有介事道,“不累,若不介意,可喊我名字,桐君。”
空靈手撐着台子,沉思了兩下,然後垂下,發自内心笑道,“桐君,若不介意,可喊我靈姐姐。”
“靈姐姐。”宛如雀靈的輕喊,身子酥麻了半邊。
空靈抻了抻後背,将脖頸後面攀附的顫栗抖動下去,“桐君。”
廳裡有茶客要結賬,空靈響亮應了一聲,掌櫃的笑着起身接了銅錢,和鄰裡般寒暄兩句,道明日再來。
這般親近的關系是桐君不曾見過的,隻覺好奇,便怔怔盯着茶客瞧,那茶客本因着她花容月貌多待了時辰,心猿意馬之下差點絆在了門檻上,身後響起大笑。
空靈笑着罵道,“一個個的德行,還是好好吃茶吧。”
桐君面頰有些熱,起身躲到了空靈身後,空靈手巧,雖和外面的人打科插诨,手中卻做出一個個好看的點心,她往後瞧去,才發現小小的茶食店後面别有洞天,眼下她所在的四方屋内,身後是一排竹架,上面各色茶葉琳琅滿目,除了蘇州城本地種的茶葉,還有建茶,普洱,信陽茶,武夷茶等等數不清,左手邊擱置着各種樣式茶盞,有青白瓷大碗,還有白瓷茶盞,青瓷茶盞。
嗤嗤聲響起,她往後瞧去,院中支着數十個火爐,兩側支架架着一個橫杆,上面吊着的銅壺燒着熱水,銅壺壺嘴處鑄了一個把口,上面拴着粗繩,水開時,小厮拽着粗繩将壺口傾斜,水緩緩流出正好注到水壺中,小厮動作輕巧,分毫不差,桐君深谙左右俱沒有支柱,必不是看上去那麼容易。
旁邊一口水井,這邊小厮倒水,那邊小厮提水灌滿,動作行雲流水配合得當,東面西廂房中,門窗大開,可看見裡面廚娘忙碌着,若有點茶食的,小厮便會到窗前去取。
空靈瞧着她望穿秋水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桐君回了身,不依的上前靠着空靈撒嬌不許笑。
門口也傳來婉轉妩媚的笑聲,桐君擡眸望去,身子一僵,見來人一身櫻桃紅的紗裙,裡面欺霜賽雪的肌膚若隐若現,她擡手擋在嬌豔欲滴的紅唇前,如玉的手指微微翹着,眼尾上畫了春日櫻花,花柄隐入發間,迷離煙波勾的人失了魂魄。
她袅袅婷婷進了茶寮,魅惑的雙眼盯着桐君,一步一步走上前,看着繃直着身子的兩人,笑着道,“吳娘子,怎的不歡迎?”
室内早安靜的落針可聞,慵懶軟綿的聲音在屋中盤桓回旋,搖晃着所有人的心,身後響起窸窣的茶盞歪到聲,棋子掉落聲,還有不絕于耳的贊歎聲。
吳娘子皺了皺鼻,揮手将撲鼻而來的香氣揮散掉,這動作看的琉璃身子一滞,下一瞬又自如的靠前,道,“這位姑娘,哪裡人士,看的好生眼熟。”
和商船初見時同樣的話,卻比之上次更加笃定,得意又輕視上下掃了一圈,好整以暇看着她,似要看她此次如何作答。
門口進來一人,腳步沉重有力,桐君餘光望去,眼眸中帶着不可置信,定定望着來人,面龐寬大卻又蠟黃,整個人呼呼喘氣,她掩蓋在衣袖中的手不可自抑的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