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終于又見着令他魂牽夢萦的李麗娟,李麗娟在槐樹下唱李延年為她譜寫的《佳人曲》。這首歌原本是描寫褒姒的,後來李延年改了主意,把歌送給了自己親妹妹。
一想到李麗娟還沒有嫁給皇帝,自己還有機會再見到她,霍光就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失魂落魄,實在不像英雄所為。可霍光完全不想那麼多,他年輕的心隻想着一個人,眼睛裡也隻有她。霍光不想做英雄,他隻想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自己不行的話,他就想讓哥哥娶。就像好東西自己拿不到手,讓家人拿一樣。
“你離我這個壞女人遠一點,小心被我害了。”李麗娟完全沒有喜悅之情,恨恨開口。
霍光猜她是被宮中那些地位顯赫的夫人排擠了,忍不住靠近她安慰她,“不要理會那些老女人的閑言碎語,她們當中好多人一輩子都不被皇帝寵愛,你知道皇帝的李姬嗎,她為皇帝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可皇帝始終不喜歡她。”
“可皇帝貪慕她的美色,願意和她生孩子,不像我什麼都沒有,到現在都沒和皇帝見上一面。”李麗娟望見椒房殿方向,那裡住着歌謠裡“霸天下”的衛子夫,“你知道趙國的悼倡後嗎?她是娼女,可她取代趙王王後,他兒子取代了王後的兒子。衛子夫是平陽公主府中的歌女,我是平陽公主獻給皇帝的舞女,她能趕走尊貴的陳皇後,我為什麼不能趕走她?我不要做低賤的女人,一輩子被人踩到腳下!”
“那你可以選我,我遲早有一天會飛黃騰達。”霍光急切地看着李麗娟。
李麗娟忽然想到她幼年時見到的禦史大夫張湯,和眼前的霍光如此相似,那時候愛慕着隆慮公主的張湯也隻是個小人物。她相信霍光和張湯一樣會成為了不起的人,可那時候她一定老了,沒一個男人會對年老色衰的女人一擲千金。“不,我不要等一個男孩兒長大,我要走捷徑。”李麗娟想。
“皇帝對你絕不會有我對你一半好,如果我有皇帝一半的權勢,我要抓捕天底下所有诋毀你輕賤你的人,把他們都投入監獄。還有我記得你喜歡薔薇花,我要讓長安城都種滿薔薇花,讓那些花都隻為你開。”
李麗娟喃喃道:“你要抓捕天底下所有诋毀我輕賤我的人……那你怎麼抓的完,我是天底下最下賤的女人,沒人瞧得起我。”
“我抓的完,”霍光很肯定地說:“周厲王監謗中原,抓走所有不滿他的人,讓國人隻能‘道路以目’。他能做的事我也能為你做,我會保護你,直到我咽下最後一口氣。”
“可你永遠不會成為天子!”李麗娟大叫道。
霍光死死攥住李麗娟的手,“你總是想着皇帝,可你要知道皇帝其實對女人很吝啬的,他給她們錢财權勢給的輕易,拿回的易如反掌。皇帝後宮有太多漂亮女人了,他對誰都不好,你不會是那個例外,可我會為你做最瘋狂最荒唐的事。”
有那麼一瞬間,李麗娟臉上浮現出一種霍光看不懂的神情,“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教你春秋的老師難道沒有告訴你‘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嗎?别老是想當周厲王。”
李麗娟看着陰沉的天色,“春光已經被春雨澆滅了,恐怕過不了幾天就是夏天,真是好夢易逝,好物難存。”
霍光看着李麗娟無可挑剔的側顔,忍不住想到:“你的美貌和春天一樣短暫。”
“我一家都是中山國人,在我還在襁褓時,家人才搬來長安。”長安城離李家隻隔着一座函谷關,李家所有孩子看到函谷關都歡聲雀躍。“我們到了才發現長安城和天底下其他城池沒什麼大不同,都是磚頭壓着磚頭,人踩着人。我父親無能,母親一個接着一個的生孩子,哥哥李延年就不得不扛起生活的重擔。”
“我們中山李家,就是在一場場雜戲表演中和平陽衛家結識的,都是飲恨賣笑為生的人家,談不上誰嫌棄誰,彼此切磋技藝,談論長安城新時興起來的妝容。當然,女人們湊在一起也會談論出手大方的恩客,這不足為奇。如果事情就那麼平淡過下去,那我們兩家或許會成為世交,直到衛子夫交了好運,成了皇帝的夫人。”
自己捧自己是無法把自己捧高的,人捧人才能把人捧高,如果沒人捧,踩着别人的肩膀也能提高自己的身價。衛家人就踩了李家人的肩膀,“他們家命令我家去表演歌舞,我哥哥李延年遇上了一些事情,一時想不開,”李麗娟明顯不想說遇到了什麼事,神色平淡之中含了三分酸辛,“就偷了霍去病母親的首飾,事情洩露後被抓去淨身。我知道他忘不了過去,想報複平陽衛家,我想幫他。”
李麗娟輕輕撫摸霍光頭頂發旋兒,“你不要老是用這種目光看我了,也不要老是用這種目光看那個叫顯的女孩兒了。你哥哥難道沒有告誡過你,要離漂亮女人遠一點兒嗎?我見過很多後宅起火的男人,他們就喜歡用這種目光打量他們喜歡的女人。你也有這樣的目光,猶猶豫豫貪戀不已,将來一定會栽到女人手裡。”
霍光忽地想起齊國大夫崔杼和他的妻子東郭姜,崔杼在棠公的葬禮上愛上了棠公的未亡人東郭姜,不顧自己是齊丁公後人,東郭姜是齊桓公的後人,蔔卦得了《大過》的兇兆,堅持要娶她。後來崔杼為她殺了齊國國君,滅亡自己的宗族,屠戮兩個兒子,自己也無家可歸懸梁自盡。
時光回到七百年前的齊國臨淄,劍矢如雨,被射中了大腿的齊莊公哀嚎着死去,歡迎莒國國君的酒宴在城樓上達旦不休。崔杼走出躺着齊莊公屍首的庭院,冷笑着殺了指責他弑君的太史氏。崔杼能原諒東郭姜,可他永遠不會寬容和東郭姜私通的齊莊公。
最後崔杼為他的荒唐付出血的代價。
“我不是崔杼,做不出可怕事。”霍光掂量着自己的本事,“就算我和陛下同時愛上你,我也出不了大差錯,我怕陛下怕得要死。”
李麗娟失笑,“你是個傻瓜,皇帝管得住你,皇帝之後的人未必能管你。诶,你哥哥絕不會像你一樣說胡話。”
“去找你哥哥吧,别讓他等太久。”李麗娟太息道。
“我現在想明白了,”陳公主抽噎着道:“在您眼裡什麼情情愛愛都是假的,可在我這裡還是不一樣的。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
“别和你父親争執!”陳阿嬌厲聲制止住了女兒,她端詳女兒那張流着淚的小臉,“别哭了,也别有自己的主見,一切聽你父親安排。”
皇帝揮了揮手,明顯沒把小兒女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去給我拿藥和水。”他吩咐陳公主。
陳公主在轉頭的刹那看到霍去病,他正用藥杵搗藥,時而放下的手心有明顯的繭子。霍去病看到公主來,放下藥杵遞給她放着玉屑的露水。
因為剛剛在父親面前拒絕過霍去病,陳公主面對他不免尴尬。霍去病倒是若無其事,“昭平君剛剛出去,你這幾天别找他,也别在陛下面前提起他。”
陳公主“嗯”了一聲,“你不恨我?我畢竟……拒絕了你。”
霍去病依舊搗藥,神君被捕後經不住嚴刑拷打,把解藥全吐了出來。衛青不方便和陳阿嬌同處一室,就讓霍去病代他侍奉皇帝。在這方面霍去病明顯做的很好,他信手調配好藥材,駕輕就熟。他母親衛少兒重病時,他就這麼日夜不休地照顧衛少兒。“人和人之間本無恩怨,因為有了愛恨、貪婪、疑心、不甘心,就有了許多是非,反目成仇也成了常态。我和你萍水相逢本無糾葛,昭平君和你青梅竹馬情深意笃,你放棄我選擇他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不稀奇。”
“我看你是一個心胸很開闊的人,為什麼射殺了你曾經的部下李敢?”陳公主好奇地打量霍去病。
“為了我在乎的人,我也會放縱自己的愛恨。我心裡知道李敢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朝夕為故去的父親李将軍痛心,可一想到舅舅受傷隐忍的樣子,我就恨火大熾。”
霍去病搖了搖頭,“我有我的私心,搶走了本屬于舅舅的東西,希望他原諒我,所以做了傷害人的事情。”霍去病放下藥杵,“我做得不對,你别學我。”
霍光才踏進甘泉宮的宮室就聽到宮人的痛哭聲,他被人撞了一個趔趄,正要怒罵卻發現對方是昭平君。昭平君魂都被抽出來的樣子吓壞了霍光,他死死拉住昭平君的袖子不讓他走,“到底發生了什麼,宮中如此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