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嘉慧回頭:“我手機沒信号了,要去山上找找信号。”
李嫂似懂非懂,但這并不妨礙她熱情地搭住鐘嘉慧的肩膀,也渾然不覺她驟然僵硬的神色,用一種很自得的語氣說:“小鐘,我想起一件事來哩。”
鐘嘉慧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就勢拉下了她的手,禮貌地笑道:“什麼事?”
“就是羅芸的事啊!”李嫂壓低了聲音,“我想起來有一次我在縣城裡遇到她,她和一個男的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聊得可高興了,那個男的一定認識她。”
鐘嘉慧臉上沒什麼表情,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遞給李嫂:“是他嗎?”
“是哩!”李嫂連連點頭,肯定地說“這人長得可俊,我見一面就忘不了,而且…”
她神秘兮兮地湊近,聲音帶着一股莫名的興奮:“小羅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她去縣城一定是為了見他,小羅可稀罕他了,每次出去都打扮得可漂亮。”
“那後來呢?”鐘嘉慧的聲音忽然急促起來,“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她也不去縣城了。”李嫂說,“好像也不怎麼笑了…”
“…我現在在山頂吹山風,”羅芸的聲音與喧嚣的風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模糊不清,“這裡的山真多啊,有時候我看着這裡的山,總覺得自己被困住了…被什麼東西困住了…再也出不去似的。”
鐘嘉慧快步沖上了山,山風掠過她的耳際,仿佛攜帶着羅芸的低聲呢喃,但又随即被風撕扯成碎片,隻留下一串串模棱兩可的音節,在風中飄散。
“可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是為自…”
電話響了。
“—害呀!你終于接電話了!”那頭的女人松了口氣,大聲對身邊人說,“你看,我沒騙你吧,有人找你呢!”
鐘嘉慧走到一根倒下鐵柱後蹲下,擋住風,說:“你好,是馬玲回來了嗎?”
“你快接!”那女人的聲音若隐若離,還帶着不耐煩,顯然是在催促别人,“打電話是要話費的哩!你别浪費我的錢!”
手機滋滋響了一下,随即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怯怯響起:“鐘姐姐你好,我…我是馬玲。”
她認識她,鐘嘉慧心想,羅芸一定向所有人說過她,羅芸向來如此,毫不吝啬地宣揚對她的喜愛和親密。
“…羅姐姐那段時間經常跟我提起你,說你是個很漂亮,善良和溫柔的人。”
果然如此。
馬玲像是做了什麼大決定一樣,深吸一口氣:“羅姐姐幫了我很多忙,但是她總是很難過很難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鐘嘉慧沒有回答。
馬玲自顧自地說:“因為她喜歡的人喜歡你…對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我隻是覺得你不值得羅姐姐的喜歡,那個人也不值得。”
她什麼也沒做。
電話兩端陷入一片安靜,緊接着馬玲掐斷了電話,手機适時響起嘟嘟聲,在風中顯得格外清晰,随即又迅速消散,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低低嗚咽的風聲填滿。
鐘嘉慧眼前一片空白。
她什麼都沒做,又好像什麼都錯了。
突然手機突兀而短促地“滴”地響了一聲,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是一條好友申請,備注上寫着跨省話費很貴,記得紅包。
鐘嘉慧面無表情地給她轉了賬,按滅了手機。
嗡嗡…嗡嗡…
熟悉的界面再次亮起,這次浮現的聯系人是吳霖,鐘嘉慧握緊了手機,靜靜地坐着,任由手機鈴聲在随着風聲在廣闊山原上回蕩,嗡嗡聲持續不斷,沒一聲都如同尖針刺入她的心髒,她咬住下唇仰頭閉上了眼睛,似乎閉上眼睛就什麼也聽不見看不着,但那聲音如影随形,就像是鐘嘉慧心中最深處的絕望。
逃不掉也躲不過,最終被無限拉伸放大,成為深不見底的深淵。
而她站在細細的石柱上,往前一步是深淵,往後一步,也是深淵。
“為什麼不接電話?”一個聲音問她。
“我不敢接。”她說。
“為什麼不敢接?”一個聲音繼續問。
“我不敢面對她,也不敢面對他,”她聲音虛浮,“更不敢面對自己。”
鈴聲停了,鐘嘉慧睜開眼睛,就看見李大牛跨坐在鐵架上,支着手盯着她。
“為什麼?”他翻身越下鐵架向她走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