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山上有點冷,鐘嘉慧就這麼抱着雙臂看着李大牛,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一隻帶着鈴铛的小羊咩咩叫着雙蹄搭上鐵架子,才打破了四下裡的安靜。
“我是來找羊的,”李大牛一把抱起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聽你說話的。”
小羊很親人,被抱起來也不怕,一直伸長脖子親昵地舔舐李大牛的臉,他的臉皺成一團嫌棄地往後仰,畫面看起來溫馨又滑稽。
鐘嘉慧抿唇笑了一聲,伸手摸了一把柔軟溫暖的羊毛,輕輕搖頭:“沒事。”
小羊就扭過頭來想舔她,但她已經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她轉身想走,李大牛眼角一瞥,立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小心!”
遲了,鐘嘉慧感覺到腳下一空,刹那間沙土嘩啦嘩啦往下陷,她的身子一歪,一股分筋錯骨般的刺痛從腳跟部傳來,瞬間讓她額角起了汗。
李大牛放下小羊羔,快步走了過來,着急地問:“你沒事吧?”
這人好奇怪,鐘嘉慧忍痛将腿從洞裡拔出來,心想,無論從态度、語氣還是行為上看,都跟昨天不是同一個人。
“這是野兔挖的洞,經常絆倒羊和馬,摔斷馬脖子的也有,斷腿的也有,”李大牛看了一眼她的腳,聲音裡帶着點笑,“你還算運氣,隻是扭了腳。”
他說得對,鐘嘉慧摸了摸腳踝,先是有點涼,緊接着火辣辣的疼痛從下往上竄,一動就是鑽心的疼痛。
這裡離村裡不算遠也不算近,但憑一條腿蹦哒下去并不現實,鐘嘉慧轉念一想,望向李大牛:“李大哥,麻煩你下山幫我叫個人…”
李大牛笑起來,他生得黑,這麼一笑露出發黃的牙齒,就像火車站外攬生意的黑摩的一樣往不遠處一指:“這個簡單,你坐那不就成了。”
羊群亦步亦趨地一路小跑,鐘嘉慧坐在驢子拉的獨輪車上,拘謹地摳住邊上幾厘米的橫木,李大牛就緊挨在她邊上,時不時拿一根樹枝戳一戳驢屁股。
身後的空位裡擠着鈴铛小羊,嘴巴不停歇地啃着鐘嘉慧的衣角。她從羊嘴裡奪走一次,它便锲而不舍地咬住别的地方,正當她忍着腳痛專心緻志地同它作鬥争時,李大牛開口了。
“馬玲去縣城裡搭車時,是我送的她。”
他似乎在用餘光瞟着鐘嘉慧,見她沒什麼反應,又小心地試探問:“我聽見你在和她打電話哩。”
鐘嘉慧眼睜睜看着手機的信号格一格一格減退,在減弱為零之前,她終于按下了發送鍵。
[在忙。]
随即點頭:“對,找她問一些問題。”
李大牛手一緊,樹枝狠狠戳中了驢臀,老驢一聲嘶鳴,哀叫着加快了腳步,他渾然不覺,急切地盯着鐘嘉慧,問:“什麼問題?”
鐘嘉慧揉了揉腳踝,疼痛讓她無暇顧及身邊人的目光,随口說:“就羅芸的事。”
她還沒來得及問,馬玲就倒珠子一樣宣洩出她的不滿,結果就是什麼都沒問出來。
李大牛一把勒住缰繩,皺起眉頭:“她說什麼了?”
鐘嘉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連忙解釋:“那天其實我也去縣城了,但我回來得早,羅小姐沒搭我的車。”
他的神色有點黯淡:“要是那天我晚點回去,說不定就能讓她搭上一程,或者能發現她不舒服…也許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對鐘嘉慧而言,李大牛的種種不對勁表現都有了解釋,她溫和地看着他:“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
李大牛神色一松:“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我晚點回去,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他沒把話說完,但兩人顯然想到一處去了,鐘嘉慧微微一笑,說:“我也常常這麼想,如果當那晚她打電話過來時我能再謹慎一點,再對她多關心一點…”
後果自然不同。
她已經為此愧疚了許久,但李大牛與此事全然無幹,他不能總是生活在後悔與自責裡。
想到這裡,她剛想說幾句寬慰的話,李大牛卻突然打斷了她“羅小姐那晚還打電話給你了?”
“是,”鐘嘉慧歎氣,“但她什麼都沒說就挂斷了。”
李大牛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似乎是重重壓力得已抒解後如釋重負的輕松,卻又夾雜着一絲恐懼。
“那就好…”他喃喃自語。
鐘嘉慧沒聽清,提高了音量問:“你說什麼?”
李大牛猛然回神:“沒什麼,我說羅小姐年紀輕輕就沒了,真可惜。”
“她就這麼走了,我不甘心,我總覺得她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到了看不清路的地步,她酒量很好的。”鐘嘉慧輕咬下唇,“她這麼年輕,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李大牛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眼神中帶着一絲緊張。
鐘嘉慧從挎包裡取出羅芸的筆記本,沿途的微風壓下了她哽咽的尾音:“你看,她把她的日記,她的草稿都撕掉了,她不可能因為一段感情就毀掉自己的心血,這不是羅芸。”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筆記本,目光越過李大牛望向遠方,那裡有羅芸譜寫的樂譜裡翺翔的雄鷹,一望無際的山川大地,以及熱情樸素的人民。
“我想找回這些東西。”她輕聲自語,“希望它們還在。”
“我是個粗人,字認得不多,但也知道她寫曲子很厲害,”李大牛的神情有一瞬間恍惚,但随即鎮定下來,“但我經常捎她去鎮上,聽她說是去找她喜歡了很久的人。她是個真性情的人,一旦真心喜歡上誰,做出什麼事情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