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前來參加盟會的江臯族尊客過來幫臯勾解圍,圍困臯勾的人群這才散開。
“活該,應該打死他!沒良心的狗東西,五溪城養大他,他卻心向着白湖人!”
城門的守衛啐了一口,憤憤不平。
玄旸問:“我聽說臯勾的母親是五溪城人,父親是大臯城人?”
“可不是呢,那家夥一長大就投奔他爹去了,還罵我們蠢似豬,隻會聽女人使喚。他又是個什麼東西,連老母親都不管不顧!”
守衛喋喋不休。
玄旸目光落在廣場中央,玄邴登上高台,與受五溪君邀請的其他尊客站在一起,他身為岱夷族,遺傳高個子,在人群裡露出一顆腦袋,臉上躊躇滿志。
白章徑自朝高台走去,跟随他的高地族戰士被五溪城的士兵攔下,高地族戰士見廣場上烏泱泱的人群不敢嚣張,他們隻能怒瞪雙眼,發出牢騷。
擔心高地族戰士鬧事,城牆上的守衛全都露出緊張表情,紛紛握緊手中的弓與矛。
他們見識過高地族的吉金武器,已經産生恐懼心理。
“這些人不走,我夜裡都睡不安穩。”
“怕什麼,他們手裡的那啥吉金刀,早就被五溪君收繳。等盟會弄完,五溪君就會叫他們滾出城去。”
兩名守衛進行交談。
廣場上喧嘩的聲音忽然安靜下來,五溪君站在高台上講話,離得遠,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一名老婦人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登上石階,她将男孩領到五溪君與白湖君之孫白章中間。
從老婦人的裝束看,應該是江臯族某個氏族的族長。
那個男孩,就是小辰。
毫無疑問,五溪君正在公布小辰的身份。
玄旸掃視高台上的每一個人,他從裡邊沒有找到阙月的身影,倒是見到一個熟悉身影——青南。
青南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他和巫女們在一起。
巫女們的裝束不同以往,她們穿上樣式複雜的巫服,戴着高高的花冠,腰間挂着一隻皮鼓。
白章從身上取下一樣物品——似乎是項飾,他彎下身,将它戴在小辰脖子上。
孩子摸了摸這件貴重的禮物,似乎感到很新奇。
白章抱起小辰,舉高,向在場的不同氏族的尊客展示這個孩子,像在展示珍寶。
玄旸聽不見白章的說話聲,但能猜到内容。
白章正在要求高台上的人們做為見證者,證明這個孩子是他和霧月的兒子,是他唯一的子嗣。
玄旸将高台下的人群來回搜尋,沒找到阙月的身影。
本來擔心這場盟會将有意外情況出現,目前看來,進行的還算順利。
“霧月的兒子長大後,會不會像臯勾一樣,背棄母族,自個跑出去找他的爹?”
“白湖人那麼富有,要什麼有什麼,他長大後要是去白湖,說不定還能當上白湖之君呢!”
“肯定不會!他母親可是被白湖人逼死的啊!”
城牆下,幾個年輕男女在交談,聲音很大。
高台上,巫暮捧着一隻漆盒,來到盟誓的雙方面前,五溪君往漆盒裡放一樣物品,白章也拿出一樣物品,放在漆盒裡。
向神明宣誓,宣誓人需要交給神明一樣自己的信物。
必須拿出自己的随身物品,表示誠心。
漆盒合上蓋子,它被從高處往低處傳遞,經過一雙雙手,來到高台下的大巫手中。
大巫将漆盒放進一個早已挖好的土坑裡,土坑狹長,很深。
過了許久,高台上又有一樣物品遞傳下來,是一枚寫有江臯族圖文的木簽。
木簽上寫的就是誓言内容。
木簽同樣被放進土坑裡,就擱在漆盒上面。
人們往土坑裡堆壘木柴,壘得很高,放火焚燒。
烈火熊熊燃燒,煙霧彌漫。
這是燎祭。
将人間的物品,通過烈火燒炙的方式,遞交到神明手中。
高台傳出富有節奏感的鼓聲,鼓聲成片,還有一陣陣悅耳的陶響器聲,巫盈在騰升的煙霧中起舞,跳的是降神的舞蹈,月牙和葵在後方唱歌,她們邊唱邊拍鼓,晃動陶響鈴。
玄旸見過的巫舞中,就屬五溪城的巫舞最難跳,舞者需要經過漫長時日的訓練,才能擁有尋常人不具備的技巧。
在舞蹈的過程中,舞者要一次次的旋躍,同時還要有節奏的敲擊腰間的皮鼓,搖動裙擺的陶響器。
舞者會進入忘我境界,猶如神祇附體,不間斷不停歇,不知疲憊,一直跳下去。
五溪城的巫舞精彩絕倫,令人目不轉睛。
玄旸不是第一次見到五溪城的巫舞,沒有那麼驚詫,他的目光從巫盈身上挪開,落在青南身上。
果然,青南看得入迷。
覡與巫都是服侍神明的人,他們都以舞樂通神,他們有尋常人沒有的極獨特體驗,他們的精神世界應該是相通的吧。
“終于結束了。”
有個聲音在身旁響起,玄旸回頭,見是阙月。
阙月坐在城牆上,望着高台,沒再說什麼。
煙霧越來越濃,缭繞在城内,高台上的巫盈仍在舞蹈,鼓聲和陶響鈴聲始終沒有停止,高台上的大部分人都已離開,剩下的人也在陸續離去。
玄旸問:“你剛待在哪裡?”
“我坐在城牆的土階上,那邊。”
阙月手指的位置,正好被一排房子遮住,她看來沒選高處,壓根就不想看盟誓過程。
心情低落,阙月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托住下巴,呆呆地望着高台上舞動的身影。
不隻她在看,玄旸也在往那邊看。
過了不知道多久,鼓聲停止了,燎祭的火也在漸漸熄滅,廣場上的人潮逐漸退去,高台上唯有巫女們與在旁觀巫舞的青宮之覡。
高台下,臯月與白章在交談,他們身邊是那些來自不同氏族的尊客,其中就包括玄邴。
沒多久,就見白章帶着他的手下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阙月起身離開,不想跟白章碰面。
理智勸誡她不能殺白章,情感上,她一直有這方面的沖動,隻能眼不見心不煩。
“旸弟,我的高地族兄弟讓我幫他們傳話,他們說之前的戰鬥不公平,是因為我的阻擾,他們才沒法跟旸弟痛快地打一架。”
白章早就發現站在城牆上的玄旸,正朝他大聲喊話。
玄旸聲音響亮:“請章兄告訴他們:我受玄夷君差遣,有急事要趕赴大臯城。日後有機會的話,我很願意跟高地族戰士進行真正公平的一對一比試。”
言語不通,高地族戰士詢問白章對方都說了什麼?
聽明白後,高地族戰士很不滿,他們在城牆下對玄旸張牙舞爪,面露兇惡之色。
“旸弟下回去地中,可得到白湖來,咱們兄弟好好聚聚,千萬不要因為五溪城的事,使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生出間隙。”
他笑時很有親和力,一時難辨真情還是假意。
玄旸笑語:“章兄,我回程如果途徑地中,一定順道去趟白湖。”
聽出對方話語裡的敷衍,白章不再說什麼,他當然也不是真心邀請。
在五溪城民衆的怒視下,守城士卒的側目下,白章領着他的随從們離去。
盟會看似圓滿結束,其實白章心裡很不甘心。
白章帶着随從已經走遠,玄邴來到玄旸跟前,還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他說:“哥,你還不知道盟誓的内容吧?你猜小辰長到幾歲,白湖人才可以來找他?”
“十五。”
“你怎麼知道!聽說這是五溪君和白章在今早才确定下來的年齡。”
“有先例,一般都選擇在十五歲。争搶孩子這種事,各個部族都發生過,不是什麼稀罕事。”
“哥,你是不是想過去?一直朝那邊看。”
玄邴勸告:“五溪城的巫女是很美,可人家是巫女啊,你可别迷上她們。”
“走吧。”玄旸下城牆。
“白章是不是來找你麻煩?”
“沒有,他邀我去白湖做客。”
“哥以後得提防他,白湖不能去。你想他雇傭高地族戰士到五溪城搶兒子,孩子沒搶到手,還被迫跟五溪君盟約,孩子得等到十五歲才有機會回去白湖,他得多惱火啊。白章回去後,肯定要挨白湖城的城主責罵,還會被族人視作無能咧。”
“不過嘛,哥使白章的目的沒能達成,可也從阙月箭下救他一命,按說他應該不會太記恨才是。”
玄邴邊走邊聊。
伸伸懶腰,玄旸說:“世間的事,要是能這麼純粹就好了。”
可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