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徐徐,吹晃樹枝,林間傳來鳥群起飛的撲棱聲,還有孩子們雀躍的歡呼聲。
青南本來要前往祠廟,聽聞林間的人語聲,便沿着小路,循聲過去,遠遠就望見溪邊聚集着一些人,月牙、葵、小辰三個孩子,兩個五溪城武士,與及阙月還有玄旸。
孩子們繞着一棵巨樹奔走,聽到“停”的命令,就掏出弓箭射向大樹上懸挂的草團。
給孩子發命令的人是玄旸。
約莫有十個草團,懸挂在樹枝上,挂得極高。
孩子們很難得射中草團,剛射中一箭,歡呼聲一片,玩得很開心。
“這麼練弓,大概是岱夷那邊的方法。”
聽見有人對自己說話,青南才留意到巫暮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正站在适合觀看的位置,青南立在樹下,目視着前方緩緩說:“岱夷族自幼就會使弓,在這方面有過人禀賦。據說成為岱夷武士,要精通十種技藝,第一項就是箭術。”
“鹭神使似乎很了解岱夷。”
“聽過一些傳聞。”
将肩靠在粗糙的樹皮上,下垂的樹枝遮擋去他的半邊面具,本來兩人就站得不近,越發有種疏遠感。
過了一會,巫暮朝巨樹走去,玄旸剛做出停的動作,視線往巫暮這邊投來,立即就瞥見樹下的青南。
白羽冠,白色長袍,在綠林中十分顯眼。
青南沒有靠近,也沒有理會玄旸的目光,他一直在注視那三個孩子,看他們奔跑,射箭,歡喜雀躍。
小辰不再穿巫女的服飾,已經恢複男孩打扮,他的模樣變化不小,之前總覺得悶悶不樂,現在看來活潑又開朗。
阙月瞧見青南,熱情朝他打招呼,青南點了下頭,沒有挪開步子,他不打算過去。
“玄旸,這三個孩子的弓箭都是我教的,你覺得怎樣?”
“不怎樣,差遠了。我們岱夷的孩子,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在獵鹿了。”
“誰要跟岱夷比,在所有部族裡邊,恐怕就屬岱夷族的箭術最好。”
“當然,在外面我沒遇到過對手。”
“你就吹噓吧。”
孩子們開始自行練習,阙月和玄旸閑談。
阙月的傷臂仍懸在脖子上,她的箭傷還沒好,但人看起來神采奕奕。兩人交談時,語氣輕松自然,氛圍很好,不難猜出兩人是多年朋友。
拉弓發出的嗖嗖聲,驚起的鳥叫聲,還有耀眼陽光下滿目的綠色,孩子們奔跑,發出笑聲,讓青南過往的記憶浮現。
同樣是陽光燦爛,映入眼眸的也是一片綠意,綠意來自羽邑一片生機勃勃的沼澤地,如果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會有不真實感,覺得身處虛幻,因為所見超出認知。
沼澤地裡出現殘垣斷壁,顯示這片土地曾有過一段古老的歲月,地貌曾發生過巨變。
羽邑的河道淤塞,使郭城化作沼澤,居民習慣了這樣奇異的景象,他們會在沼澤地的邊沿地帶開墾水田,種植水稻。
在羽邑衰落的兩百年時光裡,森林入侵人類的都市,郭城的城牆之外郁郁蔥蔥一片。
總是有野獸在黃昏時分出來遊蕩,偶爾有傷人的消息,最頻繁的騷擾,來自聖水牛和野豬,它們喜歡到稻田裡去,肆無忌憚的糟蹋禾苗。
平日裡,隻要聽到有聖水牛或者野豬進入稻田,羽邑的孩子們會呼朋喚友,拿着木棍,投石繩,一起驅趕野獸。
但有一段時日,孩子們不用再渾身沾滿泥巴,在水稻田裡驅趕倔強的聖水牛,或者在水稻田裡亡命狂奔,躲避憤怒的野豬拖家帶口的反擊。
羽邑來了一位岱夷族少年,他是神弓手。
少年玄旸坐在郭城的城牆上,身背朱漆箭箙,拇指上套着一枚玉指環,他左手握弓,右手撚箭。
他會悠閑地坐在最高處,居高臨下,巡視稻田,如果有野獸不知好歹前來閑逛,膽敢把蹄子踏進稻田,下一瞬間,身上就會挨着一箭,嗷嗷慘叫奔逃。
百發百中,猶如玩戲般輕松。
羽邑的孩子們像過節一樣,從四面八方湧出,追逐受傷的野獸,将它們捆縛,擡進城中,改善夥食。
少年青南一手提着草簍,一手拿骨耒,輕巧攀上被用來充當道路的郭城城牆,他不急着回青宮,而是朝位于郭城最高處的玄旸走去。
草簍裡裝的是新挖的根塊,一種有毒植物,青南撓了撓過敏發紅的左手,對因為接觸到毒根塊的汁液,手指皮膚傳來的刺痛并不怎麼在意。
經常勞作,有時還要接觸帶毒性的東西,青南的手指傷痕累累。
“你怎麼還坐在這裡?不嫌曬嗎?”
“等你呀,我看見你提着草簍進林子,一直沒出來。”
青南放下草簍,蹲下身拍打袍擺上的灰塵,這是攀爬城牆時沾上的。
“這是什麼?”
玄旸探頭看草簍裡的根塊,伸手就要拿,青南連忙抓住他的手腕,臉色都變了:“有毒,你别碰它!”
看見青南紅腫的手掌,玄旸不碰毒物,而是去看他的手,認真問:“疼嗎?什麼感覺?”
“不疼,有點癢。”青南縮回自己的手,挨着玄旸坐下。
把草簍捧到跟前,玄旸端詳裡頭的植物根塊,很肯定地說:“你還是小心點,快回去找青宮大覡瞧瞧。這是烏藤根,我們那的人會将它搗碎,擠出汁液,用汁液毒殺糟蹋糧食的老鼠,也會塗在箭镞上,用這樣的毒箭獵熊。”
“我從小接觸得多,不怎麼怕這些東西。烏藤根?我們這兒不這麼叫。”
束發髻的發帶松了,有一部分頭發散落,青南擡起右手将發髻上插的玉梳取下來,又将發帶扯落,他的發絲光澤漂亮,垂放在肩上。
“叫什麼?”玄旸盯着披散長發的青南看,目不轉睛。
“鬼藤。”
青南用牙咬住發帶,右手扯住發帶的另一端,熟練的绾髻,束緊發帶,玉梳此時就放在他大腿上,白玉地質的玉梳背,象牙材質的梳齒,材料極為珍貴,而且玉梳背上可見細如發絲的線條,是用微雕工藝雕刻的紋飾。
束好頭發,青南将玉梳重新插在發髻上。
整個動作很随意,很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