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并不是一個很擅長說話的人。他大部分時候都很沉默,但他并不是一個心裡有話會藏着掖着的人,有話他就會直說。
可現在,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要怎麼樣告訴路小佳他為什麼而死,他死時那奇特又釋然的笑容究竟該如何表述。如果路小佳追問,傅紅雪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叫他在心中松口氣的是,路小佳并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似乎已經斷定了自己是學藝不精死在跟高手的戰鬥中,正皺着眉頭在算有幾個人能殺了他。
算了一會,似乎沒什麼成果,路小佳便不再繼續盤算了。
他忽得擡頭,死灰色的眼睛注視着傅紅雪,說:“你是我的朋友?”
“是。”傅紅雪回答地毫不猶豫。
“我聽她說你是使刀的,你的刀在哪裡?”
“刀在手裡。刀在心中。”
路小佳覺得這個回答有些耳熟,他想起昨天傅紅雪出手時的感覺,試探性地又問了一句。
“明月在哪裡?”
“在心裡,心就是明月。”
路小佳想起來之前抽出來那一段像散文詩一樣的話。莫非那段話是描述傅紅雪的嗎?如果傅紅雪是一個如憂郁明月一般的人的話,那路小佳可以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同他成為朋友了。
“後來的事情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是據認識的人說,最後你師父帶你走了。”
告訴傅紅雪這事的人是葉開,但傅紅雪不确定路小佳是否認識葉開,如果現在告訴他會不會對葉開造成什麼影響。畢竟作為小李飛刀弟子的葉開在邊城之事開始之前也還算有名。
路小佳一怔,他喃喃道:“師父也來了?師父也來了。”
這是不需要人回答的話語。路小佳隻是在自言自語。
傅紅雪看着路小佳的表情,面上沒有波動,心中覺得有些稀奇。
他認識的路小佳雖然常常是笑着的,冷笑,譏笑,還有死前那奇特的笑容。雖然眼神是冷的,但他的表情很豐富,隻是傅紅雪從沒見過這樣放松的表情出現在路小佳的臉上,這還是第一次。
傅紅雪當然知道路小佳的師父是誰。
荊無命。
昔日金錢幫的第一快劍,與飛劍客齊名的武林前輩……也是在梅花庵血案當天與丁乘風在丁家莊比劍、刺傷丁乘風右腿的人。
葉開當時也發出過感慨。
荊無命把他的快劍絕技教給了路小佳,隻可惜他的絕世劍法,雖造就了路小佳縱橫天下的聲名,他偏激的性格,卻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隻是若說偏激,他們誰沒有偏激過?
當年去邊城的人都牢牢記得那多年前的梅花庵血案,若不是放不下,釋懷不了,後來又怎麼會發生那麼多事情?
不論如何,就路小佳現如今臉上的表情來看,就知道路小佳和荊無命之間的溫情并非虛假。
傅紅雪雖沒有見過荊無命,卻也在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悅。
當年有太多本不該死去的人死了,翠濃,那個無辜的孩子,沈三娘,還有路小佳。
傅紅雪由衷地希望路小佳活着,也希望路小佳能過得好,有自己錨點,不至于在江湖上如浮萍一般漂泊無根。
他自己知道,找不到歸程、漫無目的地漂泊,僅僅為了活着而活着是一種需要忍耐的事情。它并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人猶未歸,人已斷腸。*
斷腸人在天涯,然而若無歸程,誰人不是斷腸人,何處不是天涯?
養傷的日子對路小佳來說不難過,他隻是重傷,又不是半身不遂,而且傅紅雪和周婷過的這種生活其實跟荊無命和路小佳一起生活時很像,都是類似于與世隔絕的狀态。路小佳很習慣這樣。
“我以為你更習慣熱鬧的生活。”
天色已黑,傅紅雪和路小佳坐在屋外看月亮。
“為什麼會這麼說,是我做過什麼嗎,會給你帶來這樣的錯覺?”
“因為很多人認識你。”
“這你就錯了,知道我的人多了去了,這不代表他們就同我關系好。”路小佳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