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錯了。
大錯。
空氣似乎正在逐漸變得稀薄。
自從把中間的桌子撤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談铮個子很高,坐下同樣如此,祁紉夏偏轉過頭,視野裡正是他的轉折銳利的下颌線。
她看到他脖子臨近臉頰的位置,有一顆小小的痣。
談铮的目光就在此時壓過來。
祁紉夏沒有勇氣去他的眼睛裡尋找自己的影子。她腦海裡獨剩一個荒唐又大膽的想法——
這時候,該接吻。
靠過去的時候,談铮的呼吸輕輕拂在她的臉上,很像小時候曾經讓她愛不釋手的羽毛毽子,觸手柔軟酥癢。
高度差使然,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臉,像遊魚咬鈎那樣,去夠談铮的嘴唇。
像索取,又像祈求。
她貪戀着對方呼吸裡的一點暖意,即便這是個潮熱交織的夏夜,汗水在後背和掌心沁着,反倒讓她覺得冷。
但是,預想中的柔軟觸感并未如期而至。
前方等待她的,隻有一團空氣。
因為就在最後關頭,談铮側過臉,躲開了。
*
忽然一個驚濤湧起,狠狠地拍在岸上,砸起極高的水沫,驚動了天上的雲。
祁紉夏怔怔地定在原地,仿佛被抽離了魂魄。
長達半分鐘的時間裡,兩人誰也沒動,任由沉默落地生長。
祁紉夏的自尊,被這鋒利的沉默切割得七零八落。
她“霍”地站起身,猛然的動作帶翻了身後的露營椅,倒在柔軟的沙灘上,連聲響都幾近于無。但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光是大步跑向前方的堤岸,都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
身後沒有追趕的聲息。
恰好一輛出租車經過,亮着的“空車”牌子,如同救命的希望,祁紉夏毫不猶豫地招手攔下,匆忙又狼狽地鑽進後排座椅,報出自家地址。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窗外夜色沉沉,海岸邊的景色在飛速倒退。祁紉夏多麼希望時間也能如此,倒帶回她今天出門前……不,倒回她和談铮重逢前。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見祁紉夏神色恍惚,再結合此時此時的情景,自然就想到了别的方向,隻以為拉了個正在生死邊界徘徊不定的年輕姑娘,油然而生一種勸誡的責任感。
“姑娘,我看你年紀不大,還沒工作呢吧?”
祁紉夏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司機于是了然:“嗐,我跟你說啊,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遇到點事太正常了。從小圍着書本打轉,受到最大的挫折也就是考試沒考好,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就弱了。”
“你聽叔叔一句勸,世上其實到處都是坎,但每個人不都是這麼磕磕絆絆走過來的?等你将來工作了,三四十了,再回頭看——不就那麼點事嘛!”
祁紉夏就是再遲鈍,這會兒也聽出了司機的弦外之音,心裡瞬間湧上一種啼笑皆非的荒誕:
連一個陌生人都會在乎她的喜怒。
可談铮呢?
她低低說了聲“知道”,不願讓别人的好意落空。
此舉反倒讓司機深以為自己的安慰奏效,大受激勵,一路上心靈雞湯不曾停歇。又講起他曾經在老家見義勇為救起跳江輕生的女孩,苦口婆心之勢,簡直能讓聞者落淚。
終于到了目的地。
下車付錢後,祁紉夏才發現自己帶出門的帆布包落在了海邊。所幸裡面沒什麼要緊的東西,當作丢了也無妨。
但這段記憶沒法說丢就丢。
祁紉夏一邊失魂落魄,一邊強迫自己看開。
想當初,她給了談铮接近自己的機會,其目的也并不純粹,不是嗎?今夜及時止損,也許反而是好事。
……是好事。
她洗腦一樣地喃喃自語。
她掏出手機,準備一鼓作氣地把那人的聯系方式删除,卻同時收到了李素蘭的消息:【夏夏,别和同學玩太晚了,記得早點回家。】
祁紉夏愣了兩秒。
緊接着,猝然反應過來——她甚至還不能和談铮徹底鬧掰。
因為李素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