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铮對她微笑:“我都能下地了,自己應付得過來。再說,這不是今天最後一瓶了嗎。”
碰上這種神經大條的病患,護士的語氣頓時急了起來:“你怎麼不拿骨折當回事呢!你這可是單人病房,萬一磕了碰了,都沒人能第一時間發現!”
談铮任由她像個家長似的數落,接着又好聲好氣地解釋,護工隻是出去吃宵夜,應該很快就回來,自己不會落得無人問津的下場。
護士離開後,談铮靠坐在床頭,握着手機斂眉沉思。
半個多小時前,他半夢半醒的時候,聽見了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
最開始,他還以為是護士記錯時間提早來換吊瓶,正想出聲提醒,某條神經的末端卻忽地一跳。
很熟悉的腳步聲。
是她。
這種時候其實不該裝睡,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來醫院探望,他心中亦有話想和她說。
可談铮也不知自己的哪根筋沒搭對,又或是術後康複訓練尚不到位,連自主睜眼的功能都短暫受了影響,總之,當祁紉夏出聲和他說話時,他是真的動也不能動了。
但是,她為什麼會提到他的哥哥?
祁紉夏走後,談铮睜開眼,腦海中不斷盤桓剛才的幾句話,怔怔地思索。
思索無果。
他隐約有直覺,自己似乎在某件事中完全充當了一回局外人。
而且那件事,恐怕已直接由他背了黑鍋。
眼下,除了找到當事人直接詢問,别無他法。雖然時間點已經不太合适,但他還是不得不給淩森打了個電話。
“在松嶺的那兩位,最近一切都還正常嗎?”
對于這個指代,淩森早已和他心照不宣。
“都正常。”他想了想,又問,“您要見他們嗎?”
談铮猶疑片刻,否決這個提議。“見面還是免了,我的傷還沒好,也不方便。”
“那您是想……”
“幫我安排一次視頻通話。有件事,我得問個清楚。”
這些年,談铮和談鈞、談銘兩人完全斷開了直接聯系,隻由淩森和松嶺當地工廠的負責人定期聯系,獲知他二人的近況,再向談铮彙報。
“好,您想定在什麼時候?”
談铮:“等我出院之後吧。”
淩森:“好的,到時我來安排。”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不過真正在醫院裡度過的時間,其實很有限。談铮拄拐下地走動了幾天,醫生看過情況,便和他說可以擇日出院,不過還是要定期來醫院換藥,一年之後方能拆鋼釘。
等到手續全部辦妥,談铮出院的那天,已是九月初了。
淩森開車來接他,車子開進談铮家樓下車庫。他正想下車把談铮攙扶上電梯,卻被談铮拒絕:“我自己可以。你回去吧。”
從地庫到樓上,要走的其實也就隻有幾步路,他拄着拐杖,一步一頓,緩緩地走進自己的家門。
談铮昨天和公司管理層開了個簡單的視頻會議,告知他們,接下來的兩個月,他都居家辦公,暫時不去公司,市政那邊的項目,還煩請他們在公司裡多多留心。
幾個高管都沒有别的意見,稍微問候了下談铮的傷勢後,有人終于遲疑着開口:“談總,聽說公司的股權結構,可能有變?”
這是股東會傳出來的消息,不過究竟是怎麼個變法,也還是未解之謎,故而談铮住院的這些日子,他們默契地守口如瓶,始終沒往外說。
談铮面上倒是平淡如水,“不用太擔心,隻是現有股東之間的交易,不會影響我們的正常運轉,更不會影響各位的工作。”
他到底沒把話說透。
隔着攝像頭和顯示屏,談铮的臉色看起來比現實中還要蒼白。與會幾人見他情況如此,也不敢再多問,隻是連說了幾句“保重身體”,就各自散會下了線。
公司内部召開視頻會議,用的都是思博自己的辦公系統,這個功能模塊,談铮平時很少點開,因為絕大多數的會議,都能夠在線下面對面開展,并無開視頻的需要。
書房的桌上擺着整套的台式電腦,談铮把拐杖放在一邊,撐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而後按下了主機開關。
屏幕右下角顯示,時間正是上午十點五十五分。談铮登錄了一個長久棄之不用的賬号,消息頁面上,隻有昨天一條來自系統的提示——
【視頻通話預約成功!】
沒過多久。
一個彈窗跳進了屏幕:【是否接受來自好友談鈞的視頻電話邀請?】
談铮輕輕滑動鼠标,點了紅色的确認。
*
松嶺,是個坐落于黎川市西北方向三百多公裡的小城。
它不如其名,并非以松杉類植物聞名,而是因當地埋藏的豐富礦産資源發展起來的。
早年間,談競成也在這裡開廠投資,規模一度做得很龐大。但是好景不長,過度的集中開采很快讓這座小城不堪重荷,以緻大多數乘風而來的商人紛紛退出。
談家是為數不多留守下來的企業之一,不過後來的規模也完全不能和當年同日而語。幾經縮減,如今尚存的,也隻有一間百餘人的工廠。
六年多以前,談鈞徹底退出了股東會,被談铮譴派到此地;至于談銘,則在更加遙遠的另一座城市。
名義上,都是駐當地打理生意。
視頻電話接通時,網絡信号有些卡頓。
“聽得見嗎?”談铮雙手交握放在桌前,盯着屏幕問。
談鈞沒有穿正裝,隻能看見上半身一件深色T恤,神情寡淡似白水。
“聽得見,”他的聲音略有失真,像打滿了噪點,“淩森和我說,你有事要問我。”
“是。”
談鈞幹笑一聲:“我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是值得你問的?”
他後仰進椅背,露出身後背景的模樣,似乎是那間工廠的辦公室。牆上橫挂一副書法筆墨,“虛懷若竹”的四個大字,依稀還是上任主人遺留下來的财産,和談鈞的氣質相差懸殊。
談铮目光銳利如鷹隼,一字一頓問道:“我想知道,當年你為了一己私利,強行把我扣在芳沁路别墅的同時,又對祁紉夏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