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社會福利院,占地将近兩萬多平方,裡面有護理部,公寓部,老年病醫院,兒童康複部幾個主要部門。來之前已經和院方打過照顧,負責對接的是陳副院長。
陳院五十上下的年紀,短發,許是太操勞的緣故,頭發幾乎霜白,一上來就和他們挨個握手,連句客套話也沒有,簡單介紹後直奔主題,她的時間似乎很緊張,邊帶路邊說:“黃老師一輩子都奉獻給了福利院,退休後也沒閑着,經常組織各種公益項目,她是兩年前住進來的,說實在折騰不動,每個月把自己的退休金都捐給福利院,讓我們給她安排個床位。”
“本來這不符合規定,她一級級往上遞申請,上面領導才同意入住。”
他們穿過白晃晃的辦公大樓,經過一片圍起來的小型操場,進入畫滿各種彩色植物和動物的走廊,出來映入眼簾是一片盎然的綠色,這裡就是老年區。
小型花園的座椅上,是曬太陽的老人家,時間在這裡像是變慢了一樣,讓人不自覺放慢腳步,陳院認識這裡的每個人,她親切地打着招呼,每個老人見到陳院像看見自己孩子一樣,他們之間流淌着超越親情的溫情脈脈,自然又和諧。
三人在後面慢慢走着,司辰心想起愛心之家被關在三樓的孩子們,三樓的陽光是被鐵栅欄切割過的,他們現在曬上如此完整的太陽了嗎?
小花園不大,他們進入老年大樓,來到最邊上的一間小病房,陳院敲了敲門:“黃老師,人到了。”
黃瑩年過七旬,滿頭銀發,微微佝偻着背,在陽光底下正看着書,見他們進來,摘下老花鏡,眼神在林煦司辰心身上來回,未語先笑:“給我打電話的是哪位啊?”
林煦上前自報家門,出示證件說明來意,黃瑩招呼着他們坐下,陳院默默退出去還不忘帶上門,司辰心瞄了一眼合上的書‘老年人糖尿病的基本養護’,她觀察後得出結論,黃瑩本人沒有糖尿病,應該是出于學習目的才看的。
“小念啊,我有印象,是個可憐孩子,大冷天站在街邊,也不知道夜裡幾點站那的,我發現她的時候手腳跟冰塊似的,問她什麼也不說,不哭也不鬧,很安靜,當時我還以為她是啞巴,到了派出所才問出個名字,她有口音,又不識字,都以為叫付念,所以之後就叫這個名字了。”
“那年頭這麼大孩子被遺棄的少,福利院收容的大部分是襁褓大的嬰兒,或者是有先天不全,家裡人不想治直接放福利院門口的,一個女娃娃養到這麼大,多少有點感情,我們都認為她是走丢的,警察說她身上都是傷,可能時間家裡逃出來的,不管是走丢還是逃出來,按照流程我們登報公示,三個月後沒人來領,她孤兒的身份才成立。”
“小念還是挺健康的沒有先天缺陷,可以去外面和正常的孩子一起上學,她聰明學什麼都快,人也伶俐,像個小大人一樣會照顧院裡的小朋友,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為什麼有兩次退養記錄呢?”林煦問道。
“說起這個,”黃瑩先是歎了一口氣,才說:“這孩子啊,有點軸,在福利院年紀大的孩子本來就很難送出去,她第一次被領養家庭看中應該是十四歲,一對沒要上孩子的夫妻,家庭條件挺好的,本來想要領養個年紀小一點的,結果一眼就看中了她,說女孩聽話。”
“各種手續都辦好了,結果隻在那住了一晚,半夜穿過大半個城區跑回來,第二天領養家庭找過來,她死活不肯走,鬧得動靜挺大,說孤兒院才是她的家,掰着大門不撒手,領養家庭見她這樣說算了,年紀太大确實養不熟,最後隻能退養。”
一個自小被忽視的女兒,被父母抛棄之後,唯一能給予溫暖的隻有這個全是陌生人的福利院,擁有同樣悲慘命運的大家,互相取暖,對她來說才是真正的家庭。
“那為什麼會有第二次退養呢?”
黃瑩默了默,旁邊大樓的陰影沉沉地蓋了過來,陽光被陰影吞噬,像是灰黑色觸角爬上她的手臂,黃瑩側目,看着附着在袖子上的陰影,多年前的灰暗往事徐徐揭開。
“有過第一次被退養的經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組織她參與領養家庭挑選,應該過了有兩年,有一天她突然來找我說以後讓她也參加,我問她問什麼,她說她也想要擁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我們還挺開心的,都認為她看開了,福利院很希望孩子們有個好歸宿,一個人孤零零一輩子實在可憐,何況是她那樣懂事善良的孩子,所以我們都很重視。這孩子長得好看,隻要是想領養女孩的家庭不在乎年紀的第一個看中的就是她,我們經過對比最後給她選中條件最好的一家...”
“可是誰能想到啊,”黃瑩的聲音發着顫,懊悔和心酸哽在喉嚨裡,因竭力克制而導緻肩膀微微顫抖着,她說:“那麼好的孩子,我們把她推進了火坑。”
司辰心往前挪了挪,沒說話隻是将手輕輕覆在黃瑩那雙飽經歲月的手上,像有某種無形的溫和的力量安撫,黃瑩很快調整好了狀态,“孩子,謝謝你,我沒事,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件事情始終在我心裡過意不去,畢竟是我親自送她上車的。”
回憶像被拉長的陰影,一點點刺入明亮的病房。
“小念在我心裡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這樣說可能會不合适,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應該做到一視同仁,但想要做到這點是很難的,每個孩子都不一樣,工作人員不是機器,做不到不偏不倚。”
“小念的生日是我撿到她的那一天,她在福利院的第一個生日,我送了她一根彩色的頭繩,她很開心,她的普通話能說的很好,悄悄問我能不能叫我媽媽。”
“起初我沒答應,之後幾天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我不想讓她傷心,告訴她隻能私底下偷偷叫我媽媽。我對小念,有自己的私心,這也是我一直記着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