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個時辰裡,漆夜彩遇到了有史以來最暴力的拆遷戶。
小徒弟,不,是那個該死的奪舍者。
再準确一點來說,就是夜慕燼。
從頭到尾,從小徒弟到奪舍者,一切都是夜慕燼這個戲精戲瘾發作自導自演。
漆夜彩感覺自己真是對他太好了,配合他演了這麼久,演完了小徒弟的一生。
卻不知道夜慕燼殺青前發什麼癫。
一邊吐血一邊發瘋,皮膚上長滿了血紋,白瞳變紅瞳,血淚俱下,皮開肉爛,看起來慘兮兮的。
煙雨閣已經被他那炸得隻剩炸了,滿地水晶珠和琉璃渣,院子裡的花草樹木無一幸免,變成了殘枝敗葉。
漆夜彩看得心疼死了,更心疼他作踐的是體弱多病小徒弟的身體。
本來想罵他,但他看起來實在太慘了,跟中了毒、入了魔,毒發作、魔怔了一般,痛苦得狂轟亂炸。
漆夜彩見過心魔發作發瘋的,也沒他這麼誇張,他到底怎麼了?
亂糟糟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少年無力地跪倒在滿地殘花之中,小雨融入血染的白衣中,暈開了濃濃的血色,綻開了鮮豔的血花。
極長的頭發無限伸長,纏繞在樹枝上、水晶上、柱子上……
如同一張發絲織成的網。
漆夜彩在不遠處看着他,想靠近,又不能輕易靠近。
這家夥一個勁兒想要攻擊她,但也不知為何,他對她的所有攻擊似乎都被更為強硬的力量反彈了。
少年纖長的手指已經變成了透明的水晶骨,如同野獸的爪子,用力地抓在地上,艱難地撐起傷痕累累的身體,像一隻破爛不堪的布娃娃。
他輕喘着氣,單手捂着眼睛,血流不止,從指縫中流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羞于自己的狼狽,他似乎想把自己整張臉遮住。
但他顯然低估了自己的美貌,不知自己現在是怎樣一種荒謬絕倫的美麗。
可那指尖實在痛得厲害,難以挪動。
嗜血的瞳如刀刃一般刮過來。
某一瞬間,他像極了夜慕燼。
漆夜彩喉嚨一緊,呼吸忽然急促又困難,無影無形的壓力壓迫着她的精神,沉重、滾燙,令人窒息。
好像身體每一個毛孔都被入侵了。
突然,漆夜彩感到無比解脫,神情氣爽,所有壓力從她身體裡撤去。
那邊的少年卻不好了,所有賦予她的傷害全部加倍報複回去了。
在少年痛苦的吟聲中,周遭一切事物都被一股無形地力量,托了起來,包括他的長發。
漆夜彩看不清他了。
一道道極為清脆的撕裂聲響起,自中心蔓延開來,緊接着,無數振翅聲凝聚成無比沉重的一團,突然爆發!充斥滿了可見的每一個縫隙。
少年的身體裡似乎藏着一個巨大的空間,隐匿着這些隐隐騷動的飛蛾,如今飛蛾沖破他身體的束縛,飛向天空。
這些蛾子,漆夜彩再熟悉不過。
夜蛾谷的鬼蛾,夜慕燼賜予它們以死亡的祝福。
漆夜彩對夜蛾谷實在印象深刻,因此這一世當上秩序官之後,特地先預防夜蛾谷被污染,然而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夜蛾谷,更沒有鬼蛾一族的存在。
為什麼夜慕燼身體裡藏了這麼多鬼蛾?
它們究竟有什麼關聯?漆夜彩突然開始懷疑那時候用九轉逆星輪看到的畫面。
夜慕燼……
然而灰白的飛蛾散去,少年的身影已經化為了灰燼。
*
無盡天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那是神明的悲泣。
神明的身體裡有千隻眼睛,每一隻眼睛都會撕開身體的裂縫,淚如雨下。
聖君剛才突然出現,渾身浴血跟鬼一樣,把自己關在屋裡寫東西,一邊寫一邊哭,哭得皮膚都裂開了,血淚齊下。
宮殿裡,以聖君的淚水凝結成的水晶珠,在血液流淌成的河中,晶瑩璀璨。
但凡是個有眼睛的,看到祂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惡心死。
精神上的恐懼,生理上的惡心。
聖君就是這般非人的怪物。
萬千飛蛾振翅,虛無缥缈的絲線穿行在每一寸空間中,縱橫交錯,密不透風。
惡心感、窒息感,想吐無力吐。
噪音如細細密密針,紮入身體每一個毛孔,仿佛被麻痹了神經。
如同行屍走肉般,不受控制地,注視着來自于純白漩渦中——那個怪物。
怪物從頭到尾都是鮮紅的血,祂似乎完全不在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恐怖與驚悚,從心底隔絕了全世界。
比臣服者更行屍走肉,飄浮在半空中,像充滿怨氣的怨鬼惡靈。
*
雲外天四面八方到處是雲朵包裹的鏡面,播放着三千世界過去現在未來每時每刻每處每地角角落落。
雲鏡運轉速度非常快速,軌迹複雜,常人的眼睛根本無法看清。
夜慕燼看着過往的一幕幕,水晶骨緊緊抓着扶手,似要捏碎了。
簡直荒唐極了!
晝夜不分地監視衆生……中,祂唯一的姐姐……
——□□、靈魂、思想。
甚至把她當成了毒、瘾,懲罰自己!
害得他現在頭痛欲裂,痛不欲生!
每一寸皮膚都在無比劇烈的疼痛當中灼燒,渾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種要死不活的煎熬。
那該死、卑劣、下作的夜慕燼,唯一值得祂敬佩的,隻有那害死人不償命的自制力。
無時無刻都處于這般疼痛的煎熬之中,他居然能扮演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夜慕燼回憶着他解毒的方法,不受控制地來到了漆夜彩昨夜待的房間裡。
她枕過的枕頭,她睡過的被子,她穿過的衣服,她留下的每一個印記……
包括氣息——
不夠、不夠……完全不夠……
災難過後的煙雨閣……
血痕爬滿的地面,指骨詭異的扭曲彎着……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正扣着地闆,抓着水晶渣子……塞嘴裡……
*
漆夜彩正好剛來,看見白硌塵複雜的臉色,請她去見夜慕燼。
白硌塵欲言又止,猶豫不決。
在漆夜彩的質問下,他握拳掩唇,微微俯身,弱弱地說:“主人,您做好心理準備,聖君他……有點非同一般。”
漆夜彩被他這亂用詞的形容整笑了。
白硌塵沒懂主人為何而笑,不過看她這般放松,也就放心了。
漆夜彩跟着他,倏地問:“夜慕燼就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嬌花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