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郴作為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自然也很快踏上回程。
基地裡隻剩厲明和玄序,倆人都沒什麼話,隻沖對方淡淡一笑,一塊兒走回訓練室,拿小号排了幾局。
某一局結束後,厲明起來活動了一下,走到門邊堆着的飲料箱旁邊,問玄序喝什麼。
“綠茶吧。”
厲明自己拿了一瓶純淨水,走回來伸手遞茶的時候,玄序把椅子轉過來對着他,雲淡風輕地說:“隻是提醒。以後你和池浪盡量還是……起碼别當着鄭郴的面。”
心忽然往下一墜。
他看到了。
其實不止是看到了,早上兩個人扯手的時候,鄭郴就在邊上,玄序注意到後,還側身幫忙擋了一下。
“褚震、陳崇文和小福也都不好說,有時候直男的腦筋轉不過來就會轉化成排斥和敵意。大家隻是隊友,現在隊内氛圍也挺好的,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玄序把話說開,他們加上池浪三人的某一相同屬性便被攤開在桌面上。
早晨一群人湊在一起說話的短暫安心感被打破,厲明像是才意識到看似完好的器具上隐隐爬着裂紋,不知哪天磕了碰了,就可能四分五裂。
這一天會來嗎?
他會因為這一天的到來再次縮回自己的無菌室嗎?
他真的,有能力讓池浪一直快樂嗎?
厲明沉默了一下,玄序抓住了飲料瓶,他這邊卻沒放手。
片刻後,他問:“陳崇文也不好說嗎?”
玄序平直的嘴角難以察覺地垂下半分。
此前厲明和玄序之間用點頭之交形容都不為過,碰上有關戰隊和生活起居的事情才會有短暫交流,通常也隻是一問一答就結束,沒有什麼發散和追問,更沒有深入的了解。
比起玄序,厲明甚至更了解褚震的脾性一些,因為他有什麼情緒都寫臉上,而眼前的人一向溫和,狀态幾乎沒有起伏,好像誰都不能撼動他這副完美外殼。
除了過年時候的那次偶遇。
可即便他碰巧知道了玄序的秘密,即便那時的玄序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疲憊神色,當時主要負責和他交流的人也是池浪。
厲明和他從來沒有過把話說開的朋友般的交心場合。
這種情況很陌生,即便是曹想甯偶爾因為父母倒苦水,厲明也隻是默默聽着。
這樣幹涉性質的提問,還是頭一次。
厲明也說不清怎麼了,他一向不喜歡管别人的事,可在一條條蛛絲馬迹彙總推論出隊裡有一個男孩兒在意着另一個男孩兒之後,他忽然有些害怕。
他怕他們甚至沒有開始。
也怕臨到自己頭上的會是無疾而終。
内向者偏愛虛構故事,厲明一面認定人不是無愛的庸者便是懂愛的傷心人,一面又拒絕接受分道揚镳的結局,自我分辯道“都虛構了為什麼還要執着于現實?”
時間一久,他偶爾似乎也分不清何為虛構、何為現實了。
很可笑,明明自己率先對自我判了死刑,卻還是怕死。
認定“我無法和别人建立親密關系”“人本就注定孤獨”,卻還是抵抗不住誘惑地進入一段定義模糊的關系,并且怕死了這關系會崩塌,怕死了孤獨。
他怕自己捱不住邏輯法則下脈絡清晰的“注定”。
現在他甚至不顧和隊友并不很相熟的事實,生硬地發出诘問。
“你是打算永遠都不告訴他嗎?”
瞳孔失重般跌落了一段距離。
過了好一會兒,玄序嘴邊才重新醞釀起一個笑。
那笑是厲明從未見過的,自嘲且冰冷:“說什麼?說我被趕出家門了,好博取他的同情——還是說他被一個同性戀看上了?”
厲明皺起眉。
玄序手上稍稍用力,飲料被帶向他那邊,厲明松了手。
“何況……隻是喜歡而已。
“誰從小到大沒喜歡過什麼人呢,又不是演電影,哪有什麼非說不可的理由。”
是啊,他說得對。
在遇見池浪之前,厲明也是這麼想的。
甚至在最後下決心答應他的那一刻之前,他都覺得這想法冷靜無比,特别智慧。
可是。
一個人待久了,始終泡在“求而不得”,甚至連“求”這一步都無力邁出的深潭裡,周圍盡是水,心卻會枯竭。
盡管厲明一開始就不把他和池浪的關系定義為“愛”,可他無時無刻不在接收來自池浪的愛。
自被愛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愛是必需品。
不像陽光,空氣,水那樣直白,卻比它們加在一起還讓人難以戒掉。
或許玄序可以從其他方面汲取愛意,畢竟他看上去并不孤僻,交朋友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難事,比厲明遊刃有餘多了。
那就當後者多管閑事了吧。
他太笨拙,隻能想方設法地囤積愛。
以便在離開愛的給予者那天,他還能苟活。
中午一見面,曹想甯跟那種把核心人設寫在标題上的作者一樣,十分開門見山,二話不說就是打聽八卦。
厲明早有預感,含糊其辭:“算我用詞不當——名分,沒公開算什麼名分。能堅持多久還不一定呢,你就當沒聽過這回事兒吧。”
和玄序的對話讓他原本有些膨脹的心情重新沉降,他本來還幻想自己能一點點學着把握住一些東西,現在卻隻覺得異想天開。
關系的走向和曹想甯的态度都是未知數,沒有什麼能支撐他和盤托出。
曹想甯大失所望,覺得厲明不把他當哥們兒,偏這人還灌不得酒,氣得嘴一努,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大杯最愛的雪碧。
但他轉念一想,又理解了——
“你這态度怎麼變這麼快,跟要掰了似的……不過也是,我爸媽都要離婚了,湊合的這麼些年也隻是互相傷害,還不如早點兒離……這種事兒好像真沒什麼好期待的。”
厲明看着他。
曹想甯後知後覺,說錯話了:“呸呸呸,我不是那意思……诶不對,明明是你自己先起的頭!悲觀得跟什麼似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想掰。”
厲明往後靠在椅子上,頭上仰着,看不清表情。
他一向冷淡,人,事,物,有了也行沒了也沒什麼不行。
第一次聽厲明這樣直白地表達對什麼的不舍。
曹想甯沒吭聲,總覺得會打擾到他的不舍。
又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喜歡這個人。
隻是懷疑自己抓不住。
池浪忽然打來電話,說自己中午就能完事兒,問厲明在哪兒,方不方便蹭個飯。
厲明問曹想甯介不介意多個人,曹想甯一聽是池浪,自然說好。
再仔細看了看厲明的眼角,好像沒紅。
估摸着人快到了,厲明起身說去廁所,其實是想出去接一下。
餐廳結構不複雜,進門拐個彎就能看到,但他就是想去。
心髒一上午都不安分,總覺得要快點見到池浪才能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