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晏昀被這話噎住,郁悶地低頭喝湯不吭聲了。
王琴也收拾好廚房回了保姆房,餐廳裡轉眼又剩下他們兩人,許晏昀那會還在機場嚷嚷着餓,結果到了溫家緊張得又吃不下去幾口了,一小碗米粥勉強喝完,擺着的幾盤菜還剩了不少,他怕自己這樣會讓溫緒遠媽媽覺得是浪費,想強撐着再吃幾口,還沒碰到筷子,菜盤便被溫緒遠收走。
許晏昀一臉迷茫地看着他。
“吃不下就不要勉強。”溫緒遠說着,端起空碗站起來送進廚房,回來遞給許晏昀一闆健胃消食片,“沒人會說你的,走吧,跟我上樓。”
許晏昀扣了兩片消食片塞進嘴裡,跟在溫緒遠身後,樓梯上亮着暖黃色的燈,許晏昀擡頭看着溫緒遠背影,兩人穿過二樓走廊,最後停在一扇門前,溫緒遠扭動門把手,先進去幫他把燈打開。
燈打開後,許晏昀好奇地探頭往裡看,說是客房,但裝潢卻格外精細,他看着裡面某些嶄新的家具,遲疑半天,開口問:“……這真的是客房嗎?”
溫緒遠點點頭,站在門口沒有要往裡面進的意思:“趕緊洗漱然後休息吧,浴室裡的東西都是全新的,衣櫃裡的貼身衣物也是新買的,需要的話都可以穿。”
許晏昀臉頰通紅:“我都帶了!”
溫緒遠低笑着,握着門把手,和許晏昀的雙眼對視上時,他輕聲說:“晚安。”
“晚安晚安。”許晏昀被他這聲說得打了個哈欠,“你也快去休息,陪我折騰這麼久了,也不見你嫌累。”
溫緒遠沒答,為他關好了門,他站在門口,卻沒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垂着腦袋盯着自己映在門上的影子,他張了張嘴,無聲說:我怎麼會嫌累呢。
等真正休息下已經是後半夜,溫緒遠這周本來還有課,為了許晏昀到來專門請了幾天事假,他平常生物鐘都是八點左右就醒了,今天難得起晚,快十點才洗漱完從房間出來。
他懷着一顆私心,将客房就設在自己房間隔壁,和許晏昀僅有一牆之隔。
溫緒遠換好衣服停在許晏昀房間門口,想看看他醒了沒有,醒了的話可以商量一下中午吃什麼,申城有很多本幫菜,溫緒遠嘗過幾家後,覺得味道都不錯,想着帶許晏昀來吃的話他一定會很開心。
他敲了敲門,裡面沒動靜,以為是許晏昀還沒有醒,便準備下樓等一會。
王琴見到他下來,擦了擦手,快步從廚房走出來:“醒了少爺。”
溫緒遠朝廚房看了一眼:“沒有給他準備早飯嗎?”
他在家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王琴通常早飯隻會準備江婉萍的那份。
“許先生沒跟您說嗎?”王琴一愣,“他說想出門買點早飯回來,不在家裡吃。”
溫緒遠氣息陡然不穩,追問道:“他去哪裡了?”
“這……”王琴面露難色,“許先生也沒有說,我想應該是去附近的早餐店了。”
她話音剛落,溫緒遠便已經走到玄關,拿起櫃子上的自行車鑰匙,撂下一句“我去找他”就不見人影。
别墅區附近的早餐店沒幾家,溫緒遠沿路一家一家找,沒過一會便看見了坐在路邊的許晏昀,他正愁眉苦臉地看着自己手機,溫緒遠推着車走到他面前時,甚至還沒注意到,還是溫緒遠先喊了他一聲,許晏昀才錯愕地擡起頭,問道:“你怎麼來了?”
溫緒遠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将他拽起來:“我再不過來,你連怎麼丢的都不知道,讓我怎麼跟姜老師解釋?”
許晏昀讪讪一笑:“我就是不想麻煩王姨做飯,還想着給你媽媽打包一點早飯,讓阿姨給我留個好印象,結果手機昨天忘充電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去,也打不了電話。”
溫緒遠心想怪不得他剛剛給許晏昀打電話的時候這邊提示是對方已關機。
“那你還是起晚了。”溫緒遠說着,接過他打包好的早飯,系在自行車把上,“我媽她一大早就去公司了,晚上才能回來。”
許晏昀聽罷,失落道:“我還專門買了點素包子,你不是說阿姨不怎麼吃肉嗎?”
“誰說買錯了?”溫緒遠讓他在自行車後座上坐好,接着蹬起自行車朝别墅區騎,聲音在風裡說,“一會拿回去我吃了。”
許晏昀拽着他衣擺,眨了眨眼:“可是王姨說你不吃早飯的。”
溫緒遠靜默片刻,回道:“你聽錯了。”
兩人到家後先把許晏昀打包回來的早飯給解決幹淨,時間還早,溫緒遠問他有沒有想去的地方,許晏昀想了想,他對申城不熟悉,問溫緒遠有什麼推薦的。
“世博會想去嗎?展出還沒結束。”溫緒遠說着,遞給他一杯溫水。
許晏昀眼睛一亮:“想去!我想要那個吉祥物!”
其實就算他不提,溫緒遠也做好準備了,吉祥物他早就買好,放在他房間的櫃子裡,打算等許晏昀離開申城前一天晚上送給他。
“好,那我們明天去。”溫緒遠話鋒一轉,說道,“現在你再回房間休息一會,睡醒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晚上我媽要請你吃飯。”
許晏昀雖然還沒見過江婉萍本人,但已經在别墅裡看見了不少張他們一家人的合照,江婉萍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留着幹練的短發,氣質像電視裡演的那些總裁,照片裡幾乎沒看見她笑過。
溫緒遠的長相随了他媽媽,兩人不笑的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許晏昀有些害怕,擡頭看着已經站起身的溫緒遠:“你不去嗎?”
“當然要去。”溫緒遠拍拍他腦袋,“但是下午我要去學校一趟,請假條還需要給領導簽字。”
許晏昀想陪着他一起去,可溫緒遠說什麼都不答應,他悶悶不樂鑽進客房,直到聽見溫緒遠出門的動靜,才趕緊起身趴在窗邊,看着車子從車庫裡駛走,許晏昀又癟嘴倒回床上。
這床鋪明顯就是用心收拾了的,床墊軟得許晏昀認為他在上面跳幾下都完全沒問題,申城這個季節還是沒脫離夏季的暑氣,溫緒遠為他準備的還是夏涼被,蠶絲的材質,搭在身上冰涼涼的,許晏昀忍不住把臉埋在裡面,舒服地長出了口氣。
明明是客房,卻擺了一個書櫃,裡面擺着不少全套的漫畫書,幾乎都是許晏昀在電話裡提到過的漫畫。
他拿了一本躺在床上翻看,不多時周公便找上門,他迷迷糊糊睡過去,等醒來時,腳邊已經染上金黃色的夕陽。
許晏昀坐起來發了會呆,等瞥見床頭鬧鐘時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跌跌撞撞竄進浴室,匆匆洗漱一番趕緊跑下樓。
溫緒遠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聽見叮叮咣咣的動靜,擡頭看向樓梯上站着的許晏昀:“我剛準備去叫你。”
許晏昀揣揣不安地咽了咽口水:“還、還來得及嗎?”
“才五點多。”溫緒遠低頭看了眼手表,“我媽今天忙,可能要七點才到飯店。”
許晏昀松了一口氣,扯了扯不舒服的領子,低下頭時才發現居然慌亂間連衣服都穿反,在溫緒遠的笑眼裡,許晏昀氣急敗壞轉身回到客房,換好衣服又呆在浴室裡對着鏡子收拾了好半天自己的發型,等溫緒遠來敲門時,他打開門,沒好氣地開口:“催什麼?”
“沒催你。”溫緒遠早就摸清楚了許晏昀的脾氣,深知這時候得順着毛哄,不由得輕聲解釋,“但是這裡離飯店有點距離,還有晚高峰,容易堵車,得早點出發。”
許晏昀聽完,轉身走到衣架旁,從挂着的書包裡取出來了個精緻的木盒子。
溫緒遠挑眉,問道:“這是什麼?”
“給阿姨的禮物。”許晏昀當寶貝似的護着,溫緒遠連碰的機會都沒有,“我專門從首都帶回來的。”
溫緒遠伸出手來,毫不客氣道:“我的呢?你來申城的主要目的應該不是見我媽。”
許晏昀當然明白他此行的目的,隻是沒想到在要生日禮物這件事上溫緒遠居然會這麼期待,他故意拍開溫緒遠的手,抱着盒子先一步下樓,頭也不回道:“忘拿了。”
溫緒遠注視着他背影,無奈地扯起嘴角。
果不其然,晚高峰導緻他們路上堵了半個小時,到飯店時,正好七點出頭,許晏昀站在包間門口直冒冷汗,小聲拽着溫緒遠的衣擺問:“我們遲到了,阿姨會不會生氣啊?”
“你把她當什麼了?”溫緒遠笑着推開門,“吃不了你。”
正在包間裡點菜的江婉萍聽見聲音,擡起頭看向門口,許晏昀從溫緒遠身後探出頭,和江婉萍對視上後,他深吸一口氣,走出來站在江婉萍眼前,大大方方問好:“江阿姨你好,我叫許晏昀。”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是溫緒遠的好朋友。”
江婉萍在聽見“好朋友”三個字時,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男生身後的溫緒遠,卻發現後者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
許晏昀說着,将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雙手遞給江婉萍:“這是我在雍和宮求的手串,寓意是事業一帆風順,送給您。”
江婉萍微笑着接下:“辛苦你了,跑這麼遠帶過來。”
“沒關系的。”許晏昀雙手直冒汗,背在身後,緊張地摳着指節,“我正好在首都,就去求了這個,聽溫緒遠說您信這些的。”
江婉萍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分贊許,她點點頭:“真是有心了,來,坐吧,我點了一些菜,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你再看看菜單,喜歡吃什麼就點,别客氣,阿姨買單。”
許晏昀不好推脫,接過來菜單,看着上面讓他頭皮發麻的價格,隻好硬着頭皮添了兩道稍微便宜一點的炒菜。
他正要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時,身旁的溫緒遠卻拿過菜單,翻了翻,又加了三個肉菜和一份甜湯,将菜單遞給服務員時,叮囑道:“所有菜都不要放辣椒。”
江婉萍一愣,看向許晏昀:“小許你不能吃辣?”
“他有胃病。”溫緒遠說着,替許晏昀添上熱茶,“所以盡量少吃辣。”
許晏昀怕折了興緻,連忙小聲找補:“吃一點點也是可以的,我沒那麼矯情。”
江婉萍笑道:“沒關系,本來晚上就得吃清淡一點,況且我還是第一次見緒遠對别人這麼上心。”
溫緒遠神色一冷,打斷道:“媽。”
江婉萍斂起嘴邊笑意,目光在溫緒遠身上和許晏昀身上轉了一圈,最後端起手邊茶盞抿了一口。
夾在兩人中間的許晏昀不明所以,但從氣氛感覺出來不對勁,也乖乖閉嘴不再說話。
這頓飯吃得許晏昀極其難熬,好在後半場江婉萍時不時問幾句和他相關的事,許晏昀這才打開了話匣子,等飯席要結束時,江婉萍提議讓溫緒遠帶着許晏昀去外灘看看夜景,順便散步消食。
飯店離外灘不遠,開車就十分鐘便能到。
許晏昀欣然答應,巴不得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何況他本來到申城就想看看城市夜景,都說這裡是個令人紙醉金迷的地方,許晏昀覺得這話沒錯,大城市機會多,凡是想把握住機會的,都要踩着人往上爬。
可高處不勝寒,也總有狂妄自大的人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
雖是不到國慶假期,但外灘邊人流量也不少,溫緒遠說世博會場館沿着黃浦江往下走便能到,許晏昀腦洞大開問如果遊過去呢。
溫緒遠無奈地笑:“你可以試試看。”
許晏昀放空大腦,呆呆看着眼前的人潮,突然的落差感讓他有些不舒服,他搓了搓手臂,低聲說:“我想回家了。”
溫緒遠一怔,湊近問他是不是胃裡難受。
剛剛晚飯時點的有道辣子雞,這道菜做不了不辣,許晏昀看久了便饞,溫緒遠被他盯得受不了,隻好松口讓他可以少吃一點。
許晏昀搖搖頭:“感覺這裡不太适合我。”
他擡頭看向外灘對岸的東方明珠塔,許晏昀緩緩眨了眨眼,輕聲說:“阿姨好像也不喜歡我。”
哪知溫緒遠立刻沉聲反駁道:“她沒有。”
許晏昀吸了吸鼻子,夜風吹得他有些頭疼,他轉過頭看着溫緒遠,江上閃爍着的信号燈映在他眼底。
溫緒遠突然覺得,許晏昀好像格外孤獨,他如果不伸出手抓住這朵雲,許晏昀就會飄向天邊。
到那時再後悔,就晚了。
所以他攥緊了許晏昀的手腕,低頭看着他手心的掌紋,慢吞吞開口:“她……很喜歡你。”
“真的嗎?”許晏昀鼻子發堵,悶聲說,“那你性格跟阿姨真像。”
什麼都藏在心裡不願意說,也難怪溫緒遠會變成現在這樣。
溫緒遠專注地看着他,緩緩點了點頭:“真的。”
說出這兩個字時,就連他一向清醒的大腦也分不清他口中的人到底是誰。
他從高中時期就注意到了,面對許晏昀時,一貫冷靜的大腦總會失了分寸,貪享着許晏昀給予地那一絲偏愛,又奮不顧身地想返還給他更多。
許晏昀高考報名那天吐槽過他是個瘋子,彼時他還不太認同,也不明白許晏昀說的瘋子究竟是哪個方面,直到現在,他終于可悲地發現,自己真的是個瘋子。
那些陰暗的、扭曲的愛,在許晏昀的天真面前,開始呈倍數增長。
溫緒遠默默想,他好像快藏不住了。
兩人在外灘邊坐了許久,江婉萍沒催促溫緒遠回家,隻是在分開時叮囑不要夜不歸宿,這一坐便快淩晨,等到十一點五十多時,許晏昀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給溫緒遠。
“不是說忘記拿了嗎?”溫緒遠邊說邊打開,在看見盒内的東西時,心裡一震。
許晏昀說道:“我記得你在電話裡跟我講你的吉他撥片壞掉了,正巧我們學校附近有一家吉他店,店主說這個可以手工制作,我就在他那裡跟着學了一段時間,做廢了好幾個。”
溫緒遠手上的深藍色吉他撥片在路燈下泛着細碎的光,他手指随着上面的刻痕移動,最後發現那是他的名字縮寫。
刻上名字的尤克裡裡和吉他撥片,在不同的城市,此刻有了靈魂共振。
溫緒遠心中如洪水般洶湧,他捏緊了那吉他撥片,好像這樣就能收起他盤旋在嘴邊的沖動。
而許晏昀訂的零點鬧鐘這時響了,他迎上溫緒遠複雜的神情,笑得天真又殘忍,硬生生将溫緒遠的神智割成兩半。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溫緒遠。”許晏昀輕聲說,眼裡是真誠的祝賀,“恭喜你,終于成年了。”
十八歲的溫緒遠擁有了很多,但在這一瞬間,他發現一切,都抵不上許晏昀一句祝福。
酸脹發熱的眼眶讓溫緒遠閉緊了眼,又慢慢睜開,他直直看着眼前人,苦澀地想,為什麼就偏偏是許晏昀。
偏偏是許晏昀。
也幸好是許晏昀。